喇嘛平靜地說:“我罪孽深重,經曆這種事情,就是惡報,道士如今還沒有放過我,他以為等我熬不住了,就把會陰陽四辨骷髏交給他。其實,我真的很擔心我死後,陰陽四辨骷髏就交不到黃裳後人的手上……”
“那你打算怎麼辦?”葉珪看著喇嘛,喇嘛眼睛直直地看著葉珪。
“可惜我也是等著判斬監候。”葉珪歎口氣說,“否則我倒是能幫你完成這個心願。”
“你是郎中!”喇嘛說,“你連續念了幾天《內經》,也許這是天意,不然為什麼在我死前,偏偏遇到一個郎中在我旁邊,也許你就是佛祖安排過來的人。”
“我都說了,我自身難保。”葉珪說,“我也很想幫你,但是我做不到了。”
“你不是短命的相貌。”喇嘛說,“並且有名醫之相。”
“黎先生也是這麼說。”葉珪苦笑,“可是沒過多久,我就被抓進來了。”
喇嘛咳嗽起來,看樣子非常的虛弱,他不再跟葉珪說話,而是慢慢地解開身上的僧袍,露出胸口,然後閉上眼睛喃喃地念誦經文。喇嘛念的是藏語,葉珪無從得知對方念的是什麼意思。過了一會兒,在昏暗的光線下,喇嘛的胸口慢慢顯出一個人頭圖案,接著變得清晰,是一個小骷髏,如同文身一樣。喇嘛用手輕輕地把自己胸口的皮膚掀起一點,然後慢慢把皮膚揭下來。
葉珪看得毛骨悚然,但是隨即看得明白,原來揭下這層皮後,露出的才是喇嘛真正的皮膚。那張正在被揭下來的人皮,就是剛才所說的陰陽四辨骷髏了,葉珪也能看見人皮一旦離開喇嘛的胸口,就顯現出了牡丹。
整張人皮被撕下來,喇嘛將其揉成一團,遞給葉珪,“我就一個要求,把這東西送個黃裳的後人,如果你找不到黃裳的後人,就好好保管,它能對你有莫大的好處。”
“莫大的好處?”葉珪茫然地問。
“記得我說的故事。”喇嘛說,“千萬別忘了。”
喇嘛說完,身體頓時虛弱,萎靡不堪,軟軟躺倒在地,無論葉珪怎麼叫他,都不再回答。
葉珪拿著那張人皮,不知道是該收下,還是還給喇嘛。就在他茫然無措的時候,牢門被推開,一線日光照射進來,獄卒走進來。葉珪隻好把陰陽四辨骷髏塞在自己的懷中。
獄卒走到葉珪的牢房外,葉珪對著獄卒喊:“旁邊的那個喇嘛好像不行了。”
“關你什麼事情?”獄卒說,“你還是擔心自己吧。你的好日子到了。”
葉珪一聽,立即呆住,難道周員外等不到秋後,現在就要讓官府殺了自己嗎。
“你可以走了。”獄卒說,“你運氣很好,周夫人被人救活,周員外心情很好,不再追究你這個庸醫。”
“什麼?”葉珪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以後沒本事就不要給人看病。”獄卒回答,“老老實實地做點小買賣去吧。”
“周夫人不是死了嗎?”葉珪問,“她怎麼就又活過來了?”
“你得感謝薛大夫!”獄卒說,“你自己去向薛大夫道謝吧,去了不就什麼都知道了。”
獄卒打開牢門,解開葉珪的鐐銬,把葉珪帶出牢房。葉珪站在白日下,眼睛被日光刺得睜不開。
“薛大夫。”葉珪至少明白,自己撿回這條命,就是他的恩惠。
徐雲風和王鯤鵬說了陰陽四辨骷髏的來曆,申德旭和黃坤也明白了,王鯤鵬要布置的七星陣法,必須需要陰陽四辨骷髏作為驅動陣法的旌旗。現在申德旭看著王鯤鵬,黃坤知道,他要問一個最關鍵的問題了。
“你和張元天到底有什麼過節?”申德旭果然問道,“你的事情我大致聽說過,當初你放棄了老嚴給你留下的那個研究所所長的位置,是不是這緣由?”
王鯤鵬看著徐雲風,冷冷地說:“這個你要問他了。”
徐雲風的眼睛紅了,“媽的,他弄死了趙先生。”
黃坤和申德旭對趙一二這個名號,已經不止一次地聽說了。他們都很好奇,這個在鄂西地區赫赫有名的術士,和王鯤鵬、徐雲風到底有什麼淵源。
徐雲風此時情緒激動,胡亂罵了一通,罵的人不僅有張元天,還有老嚴,甚至還有王鯤鵬,最後連自己也一起罵了。他絮絮叨叨地罵,黃坤也差不多聽了個大概。
原來趙一二本來隻在湖北、四川這一帶活動,跟張元天和北京那個研究所的所長老嚴沒什麼關係。隻是趙一二收了王鯤鵬為徒弟,結果就有麻煩了。因為王鯤鵬的道法青出於藍,已經勝過了趙一二。某個機會,王鯤鵬引起了那個研究所領導人老嚴的注意。
老嚴看出了王鯤鵬並不想僅僅做一個地方上的術士,他野心很大,於是老嚴把王鯤鵬帶到了北京,作為接班人培養。王鯤鵬在北京得到了從前不可能遇到的機遇,道法突飛猛進,並得到了道教人士的尊重,“抱陽子”的稱號,就是那時候得到的。老嚴年歲已大,於是,他把所長的位置交給了王鯤鵬,自己準備退休,到嶗山派的師門去養老。
不過事情就出在這裏—老嚴是有對頭的,這個對頭就是張元天。這兩個人已經鬥了一輩子,在新中國成立初期,老嚴借著張元天出陰的關口,讓張元天無法出陰,隻能以靈魂的方式存在。
但是張元天的信徒仍然很多,遍布天下,隻是都隱藏在民間,私下發展信徒。張元天的信徒發現了老嚴的接班人王鯤鵬十分厲害,就想對付王鯤鵬,結果陰差陽錯,弄死了趙一二。王鯤鵬知道後,殺人的心都有了。這還不夠,趙一二被害死,還得罪了另一號人物,那就是徐雲風。
徐雲風的事情要單講了,其實趙一二當初收徒弟,看中的是徐雲風,隻是徐雲風腦袋有毛病,他於是退而求其次收了王鯤鵬。不過,令趙一二沒想到的是,王鯤鵬雖然天賦和資質比不上徐雲風,但性格堅強,頭腦聰明,居然靠著自己的努力,走到了天下術士數一數二的地位。
徐雲風就不同了,雖然沒有拜師,卻得到了詭道金旋子的真傳,成了詭道的掛名門人。
張元天被王鯤鵬和徐雲風兩兄弟鬧得夠嗆,差點被徐雲風解決掉,隻是在緊要關頭,徐雲風腦袋抽風了,讓張元天跑掉,失去了最好的機會。結果這幾年,張元天的勢力猛然擴大。
這之後,王鯤鵬就一直責怪徐雲風當初心慈手軟放過了張元天。而徐雲風就責怪王鯤鵬野心太大,導致了趙一二被連累死掉。二人的關係,就一直這樣齟齬。
而當王鯤鵬接了老嚴的位置之後,他才發現,原來趙一二死掉是因為老嚴暗自布下的陷阱,目的就是一舉把張元天徹底擊敗。
所以徐雲風最恨的是張元天,第二恨的就是老嚴。要不是因為王鯤鵬在中間斡旋,徐雲風早就要去找老嚴算這筆賬了。
不過後來徐雲風又經曆很多事情,超越了宗教和哲學的桎梏,徹底放棄世間爭鬥,天天在網吧打遊戲。現在他給王鯤鵬幫忙,也是因為當初答應過王鯤鵬的一句話而已。
黃坤知道了這些往事,馬上就問了第二個關鍵問題:“張元天和老嚴到底有什麼過節?”
“這就是因為一句讖語了。”王鯤鵬說,“在張元天最風光發達、號令幾十萬教眾的時候,有一個道教高人說過一句話—張元天最終會拜倒在詭道門人的手下。”
“那不就是你們?”黃坤問。
“是的。”王鯤鵬說,“張元天當時最大的死敵,就是詭道的門人古赤蕭—我師叔祖。”
“古赤蕭……”黃坤又看到申德旭的手在忍不住發抖。
“剛才不是說老嚴跟張元天有過節嗎?”黃坤問,“怎麼又扯到了古赤蕭的頭上。”
“因為老嚴就是古赤蕭一手培養的能人異士。”王鯤鵬陰惻惻地說,“專門對付張元天的。”
看來這也是一個很有淵源的往事了。黃坤想的沒錯,王鯤鵬的語速變慢,“他們之間的爭鬥,牽扯到了我們詭道所有的門人—我的師叔祖古赤蕭,我的師祖,我的師伯金旋子,我的師父趙一二,直到我……還有瘋子。”
申德旭長歎一口氣,“居然有這麼深的淵源!”
王鯤鵬對申德旭說:“有些事情,你比我們知道的更多,你應該知道石牌戰役中,招魂師的事情吧?”
申德旭聽了,呆住了很久,然後苦笑起來:“原來你找我,是這個原因。”
“什麼狗屁招魂師!”徐雲風大罵起來,“張元天就是張元天,誰都知道招魂師最怕就是過陰人,老子就是過陰人。”
黃坤聽傻了,申德旭喃喃地說:“是的,道教三清的三個頂尖術士,一個是招魂師,一個是過陰人,一個是大法師三者從來就是相互製約的。”
王鯤鵬說:“那時候,張元天還是做了好事的,是一個民族英雄。”
徐雲風仍舊不肯罷休,“什麼民族英雄,弄死了趙先生,搞了那麼多事出來,你還替他說話!”
王鯤鵬正色說:“一碼歸一碼,他和我們之間是私仇,但是在國難之前,他和詭道是同仇敵愾。”
徐雲風把手揚了一下,“就你大道理多。”
“看來你把我的底細也查得清清楚楚了。”申德旭苦笑,“你知道我當年是孫拂塵的副手?”
黃坤已經要被他們三人說的話弄崩潰了,“孫拂塵又是什麼人?”
這句話一說,黃坤突然發現麵前的三個前輩都安靜下來,徐雲風的眼睛紅了,歎口氣,蹲坐在沙灘上。
王鯤鵬也很尷尬,“知道就行了,不用在他麵前說的太多。”
申德旭點頭,“是的,長江三峽河段的事情都歸我管,當年石牌戰役的事情我怎麼會不會知道?”
當時無極派的道魁張元天—張真人,率領手下幾十萬教眾,勢力龐大。盧溝橋事變後,日本人首先拉攏張元天,張元天不置可否,但是手下的幾個首領已經紛紛投奔日本人,其中尤以周佛海這個大漢奸為最。周佛海後來是日偽汪精衛政府財政部長,私下的身份是無極派六合慧光壇四品證恩,可見無極派當初的實力規模。
就在張元天猶豫不決時,被國民黨招安。張元天被軟禁了一年,一年之間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最後的結果是,他終於堅定抗日的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