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死去了
用欲望能代替他嗎?
--海子
2008年8月8日,因為北京城裏一個運動會開幕式的成功舉辦,勤勞勇敢富於想象力的華夏兒女便將所有與圖騰有關的象征一股腦塞給了負載累累的這一天。這一天太過重要,它必將因為一係列政治家科學家文人騷客們的參與而被永載史冊。這一天已經被鮮花和掌聲堆擠地盆滿缽滿。這一天從成為曆史的那一刻起就開始遭遇了盛讚盛譽的圍追堵截。這一天事情已經夠多了。可偏偏造化弄人,吳家村裏一對老實本分的農民夫婦也似乎瞅準了這一天的不平不凡,一時蹬鼻子上臉,惡作劇似的,為大熱鬧的這一天添上了幾點不為人知的小熱鬧。
事情的發生當然要有一些背景。
隨著越來越多青壯年勞力的外出打工,吳家村慢慢變成了一個隻接收老弱病殘的收容站。編席已經是古老天荒的事情。種地,也漸漸在小康社會裏養不活人。吳家村的村民都是善良樸實的,他們要的隻是眼前的一星星福樂和現世的不傷及自己的那點點安穩。所以,他們非常容易被外在的很多人或物牽著鼻子走。就像是幾十年前,一個人站出來對他們說,造反吧,造反了給你地種,有地種你就能吃飽肚子了。他們聽了這個人的勸,就憨厚純真地拿起自家的鋤頭去打土豪分田地了。而今,小康社會了,社會主義新農村了,雖然眼光長遠的政府發給他們種地補貼,但是他大爺他二叔的親身實踐證明,打工要比種地賺錢,要知道,他們還是憨厚樸實鼠目寸光斤斤計較的,所以,他們丟了鋤頭棄了政府的召喚為了那和打土豪分田地差不多的理由跟著大爺二叔們轉戰他鄉了。
當然,地還種著,讓家裏的老人好賴種著,政府的補貼也還照常領著。但時間一長,老人拿不動鋤頭了,就實在不好意思再讓老爹老媽受那份洋罪了。怎麼辦呢,包給別人種吧。別人也都出去打工了。那怎麼辦呢,算了,擱那吧,化肥農藥又那麼貴,不就一個月工資嘛,大不了不要了。憨厚樸實斤斤計較的他們就讓那本來就不多的一畝二分地荒在那,隻去每年一次領政府發放的種地補貼了。
從來就不愛下地幹活的吳家村的老村長吳越山看見幾戶人家的田地長滿了草,吃飽了撐的心急如焚起來。他賣掉了他逐漸壯大起來的羊群。一隻不剩統統賣掉。他用賣羊得來的錢包下了二十幾畝被人遺棄的邊邊角角的土地。
吳越山著著實實成了吳家村最大的地主。
以前的時候,吳越山幾乎從來不下地。他隻擅於站在地頭視察樣對他兒子們種出的莊稼指指點點。而且,很多時候,他都是以批判的視角訓斥的口吻來推進他的點評。他看上去很懂,但他並不屑於彎下腰去拔掉任何一棵雜草。現在,當他的兒子們趕時髦當起不種地的農民的時候,吳越山丟掉了他腦子裏的不屑於,年過花甲之日,扛起鋤頭,一本正經去實習樣麵朝黃土背朝天了。
吳越山當起了種地的老農民。老農民沒讓吳家村的一寸土地閑置著。但是,老農民也不是這麼好當的,尤其在這個以領子的顏色論英雄的圖騰年代。農民這個為國捐軀的職業不是白領也不是金領,夏天的時候,炎炎烈日,他們可都是光著膀子上班的。
2008年夏天,吳越山和吳玉雪老兩口地裏種了十幾畝花生。這一年,吳家村周遭的一大片土地開始泛濫一種地下害蟲。這種害蟲對花生的根部損傷極大。造成還未來得及成熟的花生果大部分脫落在泥土裏,不幸爛掉。北京那邊馬不停蹄地忙著運動會開幕式的時候,吳越山也正在緊鑼密鼓地搶救著他的十幾畝花生。他背著噴霧器一棵苗一棵苗地灌著不知道管不管用的農藥。他的老婆吳玉雪也背著噴霧器喁喁行走在葉子已經開始泛黃並出現斑點的花生秧間。
時間就到了偉大的2008年8月8號。
這天,北京的氣象專家還在精確計算著那片晚上將會跑來搗亂的黑色雲彩的實力,還在認真考慮著要不要用人工的方法趕走不合時宜的自然現象。而這時候的吳家村上空,一碧千丈,萬裏無雲。幹幹淨淨的天空橫亙著一輪火紅的太陽。橫衝直撞的熱氣滾滾紅塵般隱遁於洗盡鉛華的淡藍裏。這是千百年來熟悉的勞作場景。這又是吳家村人近來剛習慣的勞動場麵。殺蟲日當午,汗滴禾下土。人已打工去,都言種地苦。壯年奔城市,老少留家住。電話招民工,民工吐肺腑。前後僅一句,別再誤工夫。吳越山和吳玉雪在滾滾熱浪中耽誤著自己寶貴的晚年時光。烈日炙烤下的他們就像是國外那個一遍又一遍背著石頭爬山複姓西西的家夥。他們看上去全身正彌漫著一種類似於宗教信仰的悲劇意味。他們也不想這樣,但是,很遺憾,他們不是專家,即使是專家,他們也沒有能力采取什麼人工的方法驅趕走不合時宜的太陽熱辣辣的照耀--這個夏天裏最自然而然的正常現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