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驚秋把臉埋進了他的頸窩,低低地笑了一聲:“好啊。”
然後便又變了語調:“就是……走不了吧。”
周衍的胳膊無聲地緊了緊。
“朱哥在幫我爭取一個獎。”顧驚秋的聲音仍舊是低沉的,“我明天要去拍一個雜誌封麵,稿子他們都寫好了,說我是這十年以來,最有天分、最全能、也最有商業價值的男演員——就是差了個獎。”
周衍沒說話,這個雜誌的標題未免有些誇大其詞了,“最有天分”倒真的是未必,但是“最具商業價值”,倒是名副其實。要爆款青春偶像劇,顧驚秋有《花不語》;要逼格大電影,他有《風月》和《時差》;要國民度大劇,他有眼下的《過雲》,流量和口碑都占了,代言和時尚資源也都不差。論起跟他同一期的小生,兩個老對手中,劉泊杉已經退了圈,韓俊傑對賭失敗,天靈賠了一大筆錢之後,漸漸有了把他當棄子的意思,他已經很久沒有像樣的作品出來了,每次出現在公眾眼前,幾乎都是花邊新聞。其餘有流量的呢,還在苦苦掙紮著關於演技的口碑,或是尋求轉型;而有演技有作品的,往往又沒有顧驚秋這樣的偶像加成。在這種情況下,若是再拿一個份量足一些的獎,說顧驚秋是這一代小生裏的第一人,也不為過了。
“你不想要嗎?”
“如果是真的靠我自己拿到的,我當然要。”顧驚秋頓了一下,沉聲道,“可是明碼標價的獎,我拿著燙手。”
周衍便又沉默了——在國內放眼一看,哪有不摻水的獎呢?真的要去國外拿獎……那就不是顧驚秋一個人的努力所能達到的了。
“阿秋……”周衍轉了幾個念頭,終於還是溫聲道,“在這個圈裏,很多事,不能較真。”
顧驚秋深深地吸進了一口氣,又歎了出來,末了,又凝成了一抹苦笑——可他一路走到今天,不就是“較真”麼?對演戲較真,對粉絲較真,對流言也較真,對劇本較真,對外界的一切也都較真。
以前周衍老說他是理想主義者,因為他還能侃侃而談著表演藝術中商業性和自我表達的平衡,還能有著去探索與觀眾的溝通渠道的激情——盡管那個時候他演的都是不入流的狗血劇或者是五番開外的配角。反而是到了今日,在他終於已經有了這樣的機會去拿到行業裏最好的劇本、合作最好的團隊的時候,他再也說不出那樣的話了。
周衍在他微微有些汗濕的額角吻了一下:“不管怎麼樣,生日之後就先休息一陣吧。”
顧驚秋今年三十歲生日,本來應該是他該輕鬆的時候,眼下卻成了他近期工作最大的重心。
辦生日會是好幾年前就流行起來的,一線基本都辦。朱正陽三年前就想著幫顧驚秋籌劃一個了,隻是當時他在拍張其的戲,不願意配合。後麵的一年就辦了個小小的粉絲見麵會,算是試了試水。去年又因為他屢遭打擊,基本都神隱了,幹脆就沒聲兒了,到了今年,既是整數生日,又碰著《過雲》大火,顧驚秋觸底反彈,於是必得大操大辦一番。朱正陽是按著一線歌星開演唱會的級別找的場地,顧驚秋提前一個月就幾乎推掉了所有的工作專心撲在了這上頭。
大概是真的存了生日會之後就跟周衍出海遠航去的念想,顧驚秋滿心裏都是把這事兒做完了就休假,所以工作得格外投入,以至於都忘了,趁著他的生日給他送上一份“大禮”,幾乎可算是潛伏在暗處的那些人的老傳統了。
朱正陽給他打電話的時候,顧驚秋出奇地平靜,手頭的平板開著,正在瀏覽這條爆料新聞——“顧驚秋的神秘身世:官二代or富二代?”
“我真是x他奶奶的祖宗十八代!”朱正陽已經是氣急敗壞了,“你不是說有證人保護嗎?保護個球啊!”
顧驚秋苦笑了一聲,迅速地翻了翻這條新聞的內容。發布者是業內一個狗仔團隊,也不知道是收了誰的錢,按理說,專業的狗仔團隊跟藝人沒仇,不會衝著“搞死”一個人來,一般都是拿點兒證據來勒索。可是事先朱正陽這邊一點兒消息都沒有,這條新聞就挑準了顧驚秋生日前一天,爆得令人猝不及防。裏麵倒是沒具體地把顧驚秋的情況都說出來,隻說了他絕非選秀的時候自述的“父親早逝,流落街頭”,而是有著留學經曆的超級富二代。但致命的點就在於,他們不知道哪裏搞來了一張顧驚秋曾經的證件,把一個珃字去了,留了一個清清楚楚的季字。於是網友們迅速發散,短短的半天,已經有人挖到了當初閔州春盛的案子,時間點一串,就把顧驚秋和季紹炎聯係到了一起,轉眼之間,“顧驚秋父親貪腐”的詞條已經高高地掛在了熱搜上。這事兒性質不一樣,甚至不需要朱正陽去公關,微博自己就趕緊撤了熱搜。但是事關公共安全事件,越是撤熱搜,不讓談,這事兒就越發如星火燎原一般,怎麼止也止不住了。
顧驚秋閉上了眼睛,在朱正陽暴躁的一連串罵街聲裏感到了一種奇異的安靜——就好像他整個人都浸沒到了水裏,朱正陽的聲音,網絡上的聲音,都成了模模糊糊的嘈雜,被水遠遠地隔開了。而他飄浮在水裏,隻覺得久違的輕盈。
像是一種解脫。
“喂?喂!”朱正陽的聲音都變了調,一嗓子把顧驚秋又叫回了神,“一凡你聽好了啊,從現在開始,你一句話都不要說,無論是誰采訪你,誰打電話過來,不能接,知道嗎!我們就咬死了不認!他們沒有證據!我這邊馬上讓人起草律師聲明,這是造謠!”
顧驚秋像個牽線木偶似的,僵硬地“嗯”了一聲。
“明天晚上的生日會咱們照常開!別怕!”朱正陽也不知道是給他鼓勁,還是給自己鼓勁兒,一麵又大聲罵道,“我x他媽的別讓我查出來是誰幹的!老子搞死他!”
顧驚秋有些尷尬地握住了手機,他還在練功房裏,伴舞們都麵麵相覷著,從漏音的手機聽筒裏聽見了朱正陽暴躁的罵街。顧驚秋隻好三言兩語暫且安撫了一下朱正陽,然後便匆匆地掛了電話——結果剛掛電話,陌生號碼便衝了進來。
朱正陽沒有料錯,連警方的證人保護都沒什麼實質性作用的時候,他作為一個公眾人物的個人信息就更沒什麼保障了。無數的記者們開始瘋狂地轟炸他的手機,打得他最後幹脆站起了身,隨手把手機扔進了練功房角落裏放墩布的水桶裏。
世界短暫地安靜了。
半個小時後,白硯之氣勢洶洶地衝進了練功房,把每個伴舞的手機都繳了上來,當場就讓那個偷拍了顧驚秋被電話騷擾到扔手機的視頻還上傳了微博的伴舞收拾東西滾蛋,然後護送著顧驚秋從練功房的後門走了,路上還接了周衍一個電話,說是家裏小區都被記者圍堵了,他也不敢回去,讓白硯之把顧驚秋悄悄地送去了周家在京郊的別墅。
顧驚秋沒了手機,躲開了記者,反倒覺得世界一片清淨。朱正陽、白硯之,還有顧驚秋的整個宣傳團隊,再加上周衍,都在別墅樓下開會,卻都小心壓低著聲音,生怕他聽見。他自己倒還好,自若地吃了晚飯,便洗漱好了去臥室看電視了。
他本來想看看《過雲》,這劇播了以後他就一直沒工夫好好看看。結果發現要買個VIP才能看,沒了手機的顧驚秋折騰了半天也沒辦法付費,最後隻好退而求其次地打開了當初宣傳的時候放出來的人物特輯片花,然後舒舒服服地把被子蓋在了身上,開始一邊挖著冰淇淋,一邊看著電視裏的自己,一副大戰過後的狼狽尊容,坐在折疊椅上談“如何看待陸長越這個人物”。
“……他可以說是一個一敗塗地的主角。”屏幕裏的自己舉著話筒,把垂到眼前的頭發捋到了腦後,甚至豪不介懷地用衣袖擦了擦臉上假的血跡,“我覺得我們的文化裏一向有俠隱的這個概念吧——武俠的命題本身就在於抗爭,所謂的俠以武犯禁嘛。但是抗爭到了最後,發現抗爭不了,這個世界依舊是小人當道,俯仰天地,全無安身立命之地的時候,也就是陸長越決定退出的時候了。”
香草味的冰激淩在舌尖融化成一攤濃情蜜意,冰涼的勺子卻久久抵住了上顎,像是主人忘記了動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