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流雲散|終章(1 / 3)

顧驚秋低頭又喝了一口咖啡,視線卻始終越過咖啡杯看著前方不知何處,於是他的額頭便因此擠出了幾道褶皺。他的眼角也有了細紋,頭發都規規矩矩地梳到了腦後,讓他看上去完完全全像個有些年紀的老派紳士了。然後他把咖啡杯放在了麵前的小圓桌上,壓在了一份外文的報紙上。風把報紙掀得嘩嘩作響,顧驚秋也隨即站了起來,灰色的風衣揚在他的身後,他快步走下了廣場的階梯,廣場的中央矗立著鏽跡斑斑的青銅雕塑,還有圓頂的古老建築,一群鴿子被他的風衣帶起,呼啦啦地飛過了雕塑女神的指尖,鏡頭下隻餘一片如血的殘陽。

顧驚秋在屏幕最後緩緩浮上品牌的名字之前就關掉了視頻,摘下墨鏡,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白硯之適時地給他遞上來一杯咖啡:“怎麼樣?效果很好吧?”

顧驚秋又把墨鏡戴了回去,於是臉上因為多日跨時區奔波的疲累就都被嚴絲合縫地偽裝了起來。他接過了小白遞過來的咖啡,好像對這個目前互聯網上已經被傳瘋了廣告大片沒什麼太大的感想,世界級的奢侈珠寶品牌,首次啟用亞洲藝人作為代言大使,歐洲取景,逼格滿滿到堪比一部電影的廣告大片——所有這些被粉絲們和工作室吹上天的東西,對於顧驚秋來說好像都沒太多實質的意義,他隻知道這趟出差確實有點遠,也有點久,他已經累得快不行了。

白硯之看了看他墨鏡底下過分蒼白的臉色,輕聲道:“秋哥,要不你休息一會兒吧?”

顧驚秋搖了搖頭,累得話都不想說了——其實從前兩個月《過雲》播出以來,他一直就是這個累到隨時要昏倒的狀態。啟程去歐洲前還真的因為睡眠不足,在某個綜藝節目錄製現場就直接暈了,嚇得所有人魂飛魄散,他自己卻像個沒事兒人一樣,暈了幾分鍾就又醒了,要了一杯糖水,休息了十分鍾就繼續錄製了。花絮視頻傳到網上,粉絲們都心疼得要死,各路營銷號也瘋狂吹敬業,周衍氣得一個電話從北京打過來,勒令白硯之綁也要把人綁去醫院。檢查下來也沒什麼事兒,就是少休息,醫生給開了葡萄糖,顧驚秋也就是掛兩瓶水的時候休息了一會兒,一出醫院,就又直接去機場準備飛歐洲了。

他原本不是這麼搏命的人,旁人看著他這幾年起起落落,怎麼反倒叫他得失心越發重了。周衍倒是知道,也並非完全是得失心的緣故。從前他有桎梏,總不能全情地投入進事業裏頭,又是為著曾黎在打工,這其中的不得已和不如意之處著實太多,多少就存了不甘心。如今萬事皆消,他可以全心地做顧驚秋了,朱正陽的“一葉陽光”又全指著他這麼根台柱,自然是不得不去拚。加上這幾年來浮浮沉沉,看著前人倒下,新人又撲上,也知道這個圈子究竟是殘酷,機會隻會越來越少,從前那種“我好好地演我的戲就是,別的都不管”的清高心思也一並不敢再有了。他今年就已經三十了,《過雲》爆紅,他轉型成功,對一個藝人來說是怎樣可遇不可求的機會,顧驚秋心裏清楚,所以更是半分也不敢懈怠。

隻是身邊的人,看著都有點兒心疼。白硯之帶了點命令的口吻,把咖啡從顧驚秋手裏取走了,道:“秋哥,你靠我肩上睡一會兒。”

“也沒多少時間好睡啊。”顧驚秋苦笑了一聲,抬腕看了看時間,“睡個二十分鍾就醒也太難受了,不如忍一忍,這邊結束了我上飛機好好睡一覺,醒來就到家了。”

白硯之皺了眉頭:“周總又該說我了……”

顧驚秋笑了一笑:“你還怕他啊?他又不給你發工資。”一邊說著,那頭另一個小個子的姑娘已經一路小跑著過來了,正是顧驚秋的新助理小謝。到了跟前兒,也不上車,就站在車門口,先恭恭敬敬地朝白硯之打了個招呼:“白姐。那邊兒導演說了,等林老師那邊結束以後,一會兒秋哥從那個大巴後麵跑過去入場……”

“跑什麼跑?”小謝話還沒說完,白硯之已經雙手抱胸立了眉毛,作出一臉的凶相,“外麵都快三十多度了,你秋哥沒休息好你不知道嗎?還跑?就露個麵,十分鍾的節目整這麼多幺蛾子幹嘛?”

新助理被她說得愣在當地,一雙眼睛瞪得又大又圓,眼看著眼淚都要下來了,倒看得顧驚秋不忍心:“沒這麼大牌,跑兩步又死不了……”

白硯之工作出色,深受重用,眼下已經是“一葉陽光”的經紀人總監,從前隻是不苟言笑,不太愛說話,如今已經進階成了三句話裏就把人嚇得不敢說話的女強人氣場,顧驚秋一句話剛起了個頭兒,白硯之已經橫過來一眼,看得他這個正牌老板都沒敢把話說完。好在白硯之還記著他才是老板,這邊新助理和宣傳的工作人員都還看著,不能不給他麵子,這才斂了點兒凶惡,道:“秋哥,這個節目組就是沒個四五六,讓林宇強跟你一塊兒錄就算了,還把他排你前麵——他是劇裏演了你爹,還真當自己是你爹了?你別看不慣,這圈子裏的人賤著呢,該大牌的時候就得大牌,不然人家都踩你頭上來了!”一邊說著,一邊跟宣傳的小夥子努了努下巴:“小新,你去跟導演組的人說。我看他們就是欺負小謝姑娘家家的,欠收拾!”

小新身高190,雖然是管宣傳的但是站在顧驚秋身邊總有種保鏢的感覺,站起來跟個鐵塔似的,確實極具威懾力。他聞言便下了保姆車,顧驚秋仍舊是不說話,眼睛隱在了墨鏡後麵,半分神色也看不出來。沉默了一會兒,也隻是溫聲對小謝道:“太曬了,上車先坐吧。”

小謝便上車來坐了,一邊悄聲問白硯之:“白姐,這個林宇強也有點兒太……”她停下來,一時之間找不到合適的措辭,隻是皺著眉頭,很不以為然的樣子。其實她不用說,車上的人也都知道她的意思。這個林宇強在《過雲》裏演的是主角陸長越的父親陸有決,這個角色本身就亦正亦邪,極具魅力,而且在故事線裏早早地就死了,每回出現都是回憶殺,確實很拉好感,戲份雖然不多,卻圈了不少粉。所以扮演盛年陸有決的林宇強年紀也不大,跟顧驚秋差不多。偏偏這個人戲很多,《過雲》一紅,他更是上躥下跳。他原本就是個三四線的演員,卻因為母親是知名製片人的緣故,總也有戲演,但長得實在是不出挑,網上雖然最近全是他買的尬吹通稿,但還是紅不了。隻是礙著他母親的麵子,自然也少不了人吹捧他,捧得他還真以為自己跟顧驚秋是一個咖位的,有事兒沒事兒就來碰個瓷,一邊捆綁一邊暗踩,搞得顧驚秋這邊都恨不得這人有多遠滾多遠最好,沒想著這個節目組居然還把他請過來搞什麼“父子檔”,白硯之想起來這個就恨得牙癢,冷笑了一聲道:“這就叫強捧遭天譴。”

顧驚秋皺了皺眉,輕聲道:“小白。”

白硯之知道自家老板多少有點兒過分的慈悲為懷,不愛聽這樣刻薄同行的話,但對著這個林宇強,私心裏又覺得怎麼刻薄都不為過,便有些不服氣,隻是別過了臉去不說話。

顧驚秋歎了口氣,歎出了無數說都說不出的疲憊:“都是討一口飯吃罷了……沒必要。”

保姆車裏便沉默了下來,小謝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忙拿捏出了一份萬分乖巧的嗓音,岔了個話來:“秋哥,要不你再來確認一下七月生日會的流程吧……”

顧驚秋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淩晨了。他有點兒歸心似箭的意思,錄完節目也沒肯就地歇下,硬是趕回了北京。因為之前也不知道能不能趕回來,就沒跟周衍說,結果回來的時候發現家裏的門廊燈是開著的,人卻是已經睡了。

顧驚秋躡手躡腳地進了臥室,空調開著,屋裏是恒溫的。他身上還帶著大夏天裏外頭悶出的汗,也不管周衍嫌不嫌髒,就爬到床上悄摸地從背後把周衍抱了個滿懷。

周衍半夢半醒地“嗯”了一聲,看也不看便精準地反手過去在顧驚秋的耳後輕輕撫摸了一下,摸了一把熱汗,便含糊地笑了一聲,推了他一把:“滾去洗澡。”

顧驚秋便像是撒嬌似的,偏偏抱緊了他的腰,嘴裏哼唧了一聲,像小狗兒。

周衍睜開眼,轉過了身去:“怎麼了?”

“……”

顧驚秋頓了一下,歎了口氣:“沒什麼。就是太累了。”

“你是該好好休息了。”周衍徹底醒了神,反手把又瘦成了一把骨頭的愛人撈進了懷裏,輕聲道,“忙完這個生日會就休個假吧,我也休個假,咱們出去玩。你上次不是說想去澳洲船宿嗎?咱們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