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流雲散|終章(3 / 3)

那個“陸長越”再次朝著鏡頭笑了一下,輕聲道:“畢竟,每一個漫長的故事,都是以風流雲散作為結尾的啊。”

啊,原來如此。

顧驚秋突然笑了一聲,像是第一次聽見這個詞一樣,反複回味似的,在嘴裏又說了一遍。

這應該不是他自己想出來的詞。舞台上的光打下來的時候,顧驚秋突然想到了——這個詞應該是他在劇本裏看見的。所謂“過雲”,便是萬事萬物,皆如煙雲過眼,所以才有“風流雲散”的結局,正所謂欣然接之,然去而不複念也。

這麼長一段,隻能是編劇掉的書袋了。

他在台上出了神,也不知道想些什麼,就低頭輕輕地笑了。舞台的大屏幕上馬上給了一個大特寫,他剛剛跳完了舞,額頭和脖子上密密麻麻的都是汗,人也微微有些氣喘,突然這麼一笑,更加性感了,底下的粉絲們都瘋狂地尖叫了起來,一下子又把顧驚秋拉回到了當時當刻,一時之間竟有了幾分怔忡。

小謝跑上了台,給他遞了一塊方巾擦汗。伴舞們都已經退了下去,有人端來了一把高腳凳,接下來的環節是他設計好的,要對粉絲說一些感謝的話,末了再坐著安安靜靜唱一首深情的歌,今晚就算圓滿結束了——詞兒他已經事先寫好、背好了,但是小謝還是在擦汗的方巾裏夾帶了兩張卡片,顧驚秋低頭一看,發現正是他寫的那些話。

他又笑了一下,然後把兩張卡片都塞進了褲子口袋裏,大大咧咧地往高腳凳上坐好,然後舉起了話筒。

從舞台往下看,隻有一束強烈到致盲的光芒,讓他根本看不清台下的人。他眨了眨眼,稍微移開了一下視線,才看到了周衍,正坐在第一排正中間的位置。

他看不清楚愛人的表情,但總覺得,周衍對他笑了一下。

於是他開始說了。

“我非常感謝,你們今天能夠來到這裏,陪我度過我三十歲的生日——”

舞台後麵的大屏幕上開始同步滾動播放他念的稿子。

“能夠收到這麼多陌生人的愛意,和你們毫不計較的付出,時常讓我感到茫然而且惶恐,那是被幸福所淹沒的茫然,也是害怕辜負你們的惶恐……”顧驚秋低下頭去,從貼身的襯衣口袋裏取出了一張紙,導播立刻切了一個特寫,於是,一張破爛、撕得邊緣極不規整的紙便出現在了大屏幕上,“你們曾經對我說,讓我做自己就好,前路還長,黑暗擋不住我身上的光,你們會陪著我一起走……這句話,是我無數的黑暗時刻裏,賴以支持下去的力量。我知道追星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應該也讓你們受過了很多委屈……底下坐著的每一位,也許都因為我,被人罵過,被人罵著,也傷過心,流過淚,為了維護我跟別人吵過架……真的非常抱歉。但是,如果我有任何一點點的正麵的能量,曾經讓你們在生活中,學習的時候,工作的時候,對愛情和未來感到失望的時候——任何時候,能夠給予你們一點點力量,就已經是我作為你們的偶像,最大的榮幸了。也許這句話,每一個站在舞台上的人都會說,所以你們大概也不相信——但我還是想說,謝謝你們,我也愛你們。”

顧驚秋站起來,深深地,朝舞台下鞠了一個躬。

台下也山呼海嘯般地喊著“我愛你”。

他又笑了一下,把那張紙又塞回了貼身的口袋裏,輕輕地拍了一下,像是封存了某種業已風幹的回憶。

“所以,我覺得,我必須真誠地對待你們——我知道,你們很多人都想知道,昨天開始在網上沸沸揚揚的那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台下嘩然大變。

朱正陽猛地站了起來,臉都扭變了形:“他在幹什麼!”

顧驚秋的語速陡然快了起來,好像是知道有人馬上就會上台阻止他一般:“我想告訴你們,是真的。我的名字不是顧驚秋,甚至也不是顧一凡——”

台下已經有粉絲激動地站了起來,保安們頓時亂作了一團。朱正陽在內場前排聲嘶力竭地喊著後台快上個人去攔住他,自己卻來不及從內場走出來,顧驚秋愣了一下,隱約看見周衍也站了起來,然後摁了一下朱正陽,在他耳邊說了什麼。朱正陽便安靜了下來,仿佛是以為周衍會來阻止他似的,看著周衍獨自從內場邊上走了出去。

“我有過三個名字,或者說,是三段人生。我還是不能夠對你們做到絕對的坦誠,把一切都告訴你們,但我希望如你們所說的那樣,做我自己——”

顧驚秋頓了一下,側頭看了看已經衝上台來的小謝,她的眼睛瞪得很大,已經滿是難以置信的淚水:“小謝,對不起,但是請你給我一分鍾,讓我把話說完……”

“我叫季珃。我的父親曾經是一位高官,我確實不是什麼草根出身,報道裏寫我在美國留學十年——也是真的。”

“多年以前,我父親因為貪腐事發,被人陷害自盡,我這才回到了中國。我的父親確實犯下了對不起人民,對不起國家的罪惡,無論我身為人子怎樣體諒他的身不由己,他造成的傷害也已是無可挽回——我,我真的很抱歉。”

“我知道,走出這一步,我已經絕了自己的路。你們絕不會再原諒我了——那好吧,這就是我們尚算體麵的告別了。我希望你們每一個人,在喜歡我的過程裏都交到了足夠好的朋友,見過了足夠好的人生,就像是我和你們一起走過。但是以後的路,我就不陪你們一起走了。”

“各位,再見。”

話筒“嗡”地一聲摔落在地上,帶來一片令人耳鳴的刮擦聲。舞台的燈光老師像是也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嚇著了,那束耀人致盲的光仍舊呆呆地打在空蕩蕩的高腳凳上,顧驚秋卻已經不見了。

他像個精靈一樣,腳步輕快地從黑暗的舞台邊上閃了一下,就已經閃進了一條無人的安全通道。背後是山呼海嘯一般的嘈雜,他卻無心去聽了——事實上,有很多事他都無心去聽了,怎麼去麵對朱正陽的怒火,怎麼去處理“一葉陽光”,還有那些代言、已經簽下的劇——他大概是要把全部身家都賠進去了。可是不知道怎麼的,他隻覺得身上輕快得無以倫比,像是他今生今世都沒有這樣輕鬆、快樂過。

一個保安守在了安全通道的出口,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突然看到今晚的大壽星跟腳下裝了彈簧似的步履輕快地出來了,頓時愣在了當地:“顧顧顧……顧驚秋?”

顧驚秋朝他笑了一下:“兄弟,有煙嗎?”

他本來是不抽煙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看著保安嘴裏叼的煙,就覺得此時此刻,自己也應該來一根。

那保安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真的掏出一根煙來,又給他點上了,仍舊是一臉的難以置信:“可……可是……演唱會還沒到結束的點兒啊?”

顧驚秋暢快地吐了一口煙出來,甚至很有耐心地糾正了他:“是生日會,不是演唱會——啊,下雨了。”

那保安仍舊是摸不著頭腦的樣子,下意識地應和道:“是……是。剛才就下了。”

顧驚秋半真半假地懊惱起來,眼角卻瞥見了一個撐著傘的身影遠遠地從台階上一路走了上來。

他笑了一聲,把才抽了兩口的煙扔在了地上,伸腳踩滅了,然後歡快地大聲道:“謝謝你的煙!”話音未落,也不顧外頭還下著大雨,人已經衝了過去,兩三步就到了那人的麵前。

周衍還剩最後一級台階沒跨,知道顧驚秋過來了,便就地站定了,伸了手,把傘舉得更高了一些,擋住了直落在顧驚秋身上的雨。

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就想起了第一次看見周衍的時候——跟在朱正陽的身後,被讓進了包廂裏的那個人,一身的西裝革履,風度翩翩,卻還沒褪盡了少年意氣,銳不可當又遊刃有餘。一上來就用那種要洞穿他的眼神審視著他,問他是不是聽說過波科奈爾學校。

那麼好,那麼好的周衍。

周衍把沒撐著傘的右手伸給他:“你好,我叫周衍,我是你的學長。”

他便笑了起來,也伸了手:“你好啊學長,我是季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