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太大概是不肯收這麼多錢的,若是她堅持不要,我再拿回來給你。倒是另有一樁事,你或許真的幫得上。”
顧驚秋作出洗耳恭聽之態。
“這兩天我總是在想,老原走到今天這一步……是不是也跟當年的《風月》有關。”
顧驚秋眉頭一擰:“你是想……?”
趙克苦笑起來:“我知道,我離開這個圈子太久了——但畢竟,以前的老師和同學……我想著,總有能幫上的。小範圍點映也好,找個電影節展映也好,反正,我就是希望大家還記得老原。”
顧驚秋的眉頭擰得更緊了。
趙克看了看他的臉色,趕緊擺了擺手:“你要是不願意,就當我沒說。”
——這意思是擔心他現在紅了,以前拍過的那種大尺度同性情欲戲就不方便再公諸於世了。顧驚秋哭笑不得地刮了刮自己的眉毛:“你想多了,我有什麼不願意的——我是在想,這事兒也太難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現在的形勢,前幾年都過不了審的東西,現在……你還別說我能夠幫上忙,我連該找誰,從何下手我都不知道。”
趙克便也不說話了,又倒了一杯酒,也不等顧驚秋跟他碰一碰,自己就喝盡了,像是下決心似的,往桌上一敲:“總要試試的!你看那個什麼……今年上映的那個什麼《生死門》,不也有這種情節嗎?不也上映了嗎?”
顧驚秋手裏掂著酒杯,若有所思似的:“這個……《生死門》裏隻是一點兒配角的戲份吧?”
“一向如此罷了。”趙克臉都紅了,也不知道是喝得,還是空調暖風吹得,又或者是因為情緒激動,“一向如此啊!你別在這兒跟我裝傻,你不知道嗎?從來也沒個標準,一會兒說可以,一會兒又說不可以。他能拍,我又不能拍了,一天一個說法,全靠背後的手段,靠關係,靠背景,最後誰都不敢拍了,可是去查一查,還是沒個明確的說法,就隻是為了嚇唬你,讓你害怕,讓你自己就把自己閹割了——老原就是被他們這一套一套逼回了香港,逼上了絕路!”
“趙克!”顧驚秋微微提高了聲音,一口打斷了他,“別說了。”
趙克便真的住了口,眼眶通紅的,隻是一氣喝悶酒,良久,又道:“老原到死都沒放下《風月》,我得替他了了這份心。”
“我知道……”
“也不說為了老原吧。為了我自己。”趙克嘴唇微微顫抖起來,聲音裏染了一點哭腔,“我意難平。一凡啊,我意難平啊。我這輩子,就演了餘小岩這麼一個角色,我沒出息,出不了戲,不敢再去碰這個東西……可是我到底學了這麼些年的表演,我就演了這一個人……”
他把臉埋進手掌裏,嗚嗚咽咽地哭了,肩膀一抽一抽地聳動著。顧驚秋伸了伸手,似乎是想在他肩膀上拍一下,伸到一半,卻又收回來了,像是覺得沒必要,任由他去哭,自己隻是倒酒。
趙克自己哭了一會兒,又抹了把臉,止住了。顧驚秋還是不說話,倒了酒,跟他碰了一下。
兩人就這麼默默地又喝了兩杯,桌上的菜都沒人動。
趙克抽了一下鼻子,伸手去摟了顧驚秋的肩:“老原當年,把咱們分別叫起來說話……跟你說了什麼,你還記得嗎?”
顧驚秋其實喝得有點兒迷糊,白酒喝下去燒心,他喝得又快,被趙克這金華火腿似的一條胳膊一搭,覺得眼前金星都冒出來了:“什麼?”
“你不記得啦?我可記得我的。”趙克笑起來,舌頭也有點兒大,額頭碰著顧驚秋的額頭,眼睛卻沒辦法聚焦到顧驚秋的臉上,“他跟我說,戲如人生,有去無回。”
“就這?”
“就這。”趙克點點頭,篤定了。
“然後你就不演了?”顧驚秋似乎覺出了命運的巨大荒誕一般,撐著半邊臉,不可抑製地笑起來,“你這傻x。”
趙克承了他一句罵,也不惱,隻是又追問他:“他跟你說了什麼?”
“他說……”
顧驚秋停下來,好像在努力思索一樣——確實,那已經過去太久了,他喝得稀裏糊塗的腦子沒辦法成功地把記憶裏的場景一塊一塊補全。但他確認那句話很長,反正比跟趙克說的長:“他說,世間不平事太多,越是在乎,越是想去做點兒什麼的人,活得就會越痛苦……”
“嗯?”
“要記住痛苦。”
趙克看著他,皺緊了眉頭:“啥意思?”
顧驚秋搖搖頭:“他就是這麼說的。”
“你這個狗逼是不是不記得了在騙我?”
顧驚秋簡直想把這醉鬼捶進牆裏去:“滾蛋。”
趙克傻笑起來,搖了搖頭,又灑了一杯酒在地上:“老原啊……你還真他娘的是個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