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便是一個叫作“千山雲與月”的人發布的有關今天的應援的更新。周衍對這個ID有印象，她應該是去年看了《天涼》才開始粉顧驚秋的，但能力相當出眾，p的圖大部分比天靈的美工都更能抓到最符合顧驚秋的風格；又有組織能力，顧驚秋最開始被劉泊杉的粉絲大規模攻擊的時候，就是她號召了顧驚秋數量可憐的粉絲不要跟劉泊杉粉絲硬碰硬，而是在顧驚秋微博下麵刷各種表白，搶占熱評前幾位，以此來蓋過那些充滿了惡意的評論。現在看起來，這個人儼然已經是顧驚秋粉絲裏的大粉頭。
就是周衍不知道顧驚秋看到沒有，據他所知，自從劉泊杉粉絲開始罵他以後，顧驚秋就已經不怎麼看微博了。大部分的宣傳相關的工作微博都是朱正陽代為轉發的，他本來就是一個不怎麼更新自己日常生活的人，現在更是近乎神隱。周衍倒是經常會來看看顧驚秋的微博，對這個“千山雲與月”確實已經非常眼熟了。
那條帖子寫得很長，事無巨細地列了燈牌、應援花牌還有海報立牌的價目，大概都是粉絲集資的，所以一筆一筆去向都非常清楚。還附了幾張應援現場的照片，看起來像是就在體育館門口。
周衍越看，眉頭就擰得越厲害。
他不像顧驚秋和劉泊杉需要提早過來接受媒體訪談，所以幾乎是踩著點到的。經過體育館門口的時候粉絲們都已經入場了，門口沒什麼人，卻擺滿了各色的應援物，他也看了一眼，清一色都是劉泊杉的，連巨幅海報都是劉泊杉單人的，他當時還以為是天靈的工作沒有做到位，可是眼下看起來——
周衍往下一拉，看到另一條熱帖，拍的正是劉泊杉那張巨幅的單人海報：“青檸欺人太甚！”
再往下拉——“姐妹們快把哥哥的應援物收好，不然門口安檢不讓過！”
再拉——“千山姐姐已經被他們帶走了，說我們手裏拿的都是黃牛票，不讓進去，還要調查我們……千萬不要說自己是驚秋哥哥的粉絲！”
到了下麵，幾乎就已經沒有在現場的粉絲的帖子了——“直播彈幕裏全是嘲哥哥糊的，快去控一下！”
“我皮去現場了，我問她現場怎麼回事她一直都不回我！到底怎麼回事！”
“我朋友在那裏上學，隻是路人，根本沒進場，給我發過來了這個，是哥哥的花牌和海報，都被lbs的粉絲推了！我x！”
“先不管這些了，千山姐姐他們人呢？被誰帶走了？”
……
周衍把手機摁滅了，霍然站了起來。
呂雪已經作為導演上了台，青檸那邊留在他身邊的高層是一個姓李的男人，是個什麼總監，具體什麼職務周衍也沒記住——反正青檸實在是小得可憐，大家都身兼數職，一個人當好幾個人用。眼下這姓李的一見他突然站起來，忙一把拉住了他：“周總這是怎麼了？馬上輪到你上台講話了！”
周衍氣得有點兒發抖，壓低了聲音逼近了他：“你們幹了什麼？”
那姓李的眨了眨眼，一副非常茫然的樣子：“什麼……幹了什麼？周總你在說什麼呢？”
周衍把胸口的火氣硬是壓了下去，把手機裏剛才看到的那張一片狼藉的應援物的照片調了出來，直接懟到了那姓李的鼻子底下：“李總要不要先解釋解釋這個？”
“這……”那姓李的看了兩眼屏幕，臉上一點也沒有慌亂的樣子，反而還笑了一下，“哎呀，大概是粉絲之間的矛盾吧。周總你也知道，這些粉絲狂熱起來，是很難控製的……”
那消失的“千山雲與月”呢？她又是被誰帶走了？也是“失控”的粉絲嗎？在安檢的地方扣押顧驚秋的粉絲，硬說他們手裏是黃牛票的，也是粉絲嗎？
周衍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克製住自己吼出來的衝動。他許久沒有這樣動過怒了，隱約覺得所有的血都一下子衝到了頭頂，耳朵裏“嗡”地一聲，想起了盛大的轟鳴。他突然想起了許許多多零碎的記憶，都是一些父親以前說過的故事，串不成完整的前後邏輯，但此時此刻，卻萬分清晰地浮到了心頭。
從很小的時候，他父親就教過他了。人在麵對利益的時候，什麼都做得出來。對擋了自己路的人，也絕不會有一絲一毫的手軟。他們不在乎道德，也不在乎旁人的評價。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才是亙古不變的真理。
他第一次創業，一頭霧水地闖進互聯網行業，被別人啃得骨頭渣都不剩的時候，以為自己已經明白了這個道理，以為自己再也不會為了這人心鬼蜮產生任何無用的情緒了。本該如此，那就神擋殺神，魔擋殺魔。
可是現在他抬起頭，看到了台上站在正中間滔滔不絕的劉泊杉和呂雪，還有安分地站在一邊，微笑著當背景板的顧驚秋，那無用的憤怒便一點一點化作了一種質地冰冷的恐懼，兜頭把他澆了個透心涼。
是的，他不是沒有想到過今天這個局麵。要捧紅顧驚秋，勢必要動別人的奶酪。這隻是剛剛開始。
但是他沒有想到，當那些虎狼的獠牙對準的不是自己，而是顧驚秋的時候，他竟會這樣無法自控地感到憤怒，感到無力，甚至感到恐懼。
而顧驚秋尚且無知無覺地站在台上，仰起臉看著大屏幕裏播放的片花。他站得離那塊屏幕太近了，變幻莫測的光影交替在他身上流轉，他的臉卻始終覆在陰影之下。
——宛如末日的洪水來臨前，諸神給予的最後一點暗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