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驚秋抬起頭來,下唇微微顫了一下:“我想回去見我爸爸。”
林宜佩猛地回想起早年聽說過的傳聞——季珃在學校突然的低調,就是因為他的父母在國內被查出了貪腐。
“我知道,說起來不會有人相信……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那麼多次我都以為這下肯定要被抓住了……”顧驚秋眼圈突然紅了,他側過臉去,努力瞪了瞪眼,不允許眼淚真的流下來,然後用一種過分平靜的語氣道,“回去了才知道,我爸已經不在了。後來我想想,可能是他也想見我,所以在天上護著我回家吧。”
林宜佩不自在地往後縮了一下,好像眼前的顧驚秋是某種致命性的危險品一樣。她一邊理智上意識到這個人絕對是在博同情然後堵她的嘴,一邊情感上又非常誠實地滿心都化成了水,一股油然而生的母性不管不顧地占據了她的大腦,讓她隻能繳械投降,恨不得顧驚秋說什麼她都要答應了。
她低下頭苦笑了一聲,終於徹底放棄了繼續追問:“你應該多多分享這個故事,配上你現在這張要哭不肯哭的臉,全天下的女人都會爭著給你當親媽粉的。”
顧驚秋被她逗笑了,下意識就想回答她“下次會跟周衍建議一下走這個路線”,可是話還沒說出口,就因腦海中出現了那個人的名字而被徹底刺痛了。
林宜佩看著他眼中那一簇笑意像火苗一般隻閃了一下便又寂然地黯淡了下去,嘴角還偏偏要扯出一個勉強的弧度來,輕聲問道:“學姐,那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一些周衍和我以前的事了嗎?”
“你想知道什麼?”
顧驚秋的睫毛急速地顫了兩下,好像正壓抑著某種劇烈的情緒,可他的聲音還是平穩的:“Everything.”
Everything.
林宜佩有點兒不知道從何說起好——事情已經過去了太多年。人的記憶就是這樣,許多的事情都被打亂了順序,事物之間發展的邏輯就像是海邊的石頭,被時間的潮水一遍一遍地衝成了沙,散落了一地,唯獨還剩下了一些零碎的瞬間,像貝殼掩在沙中,需要她仔細地去看,才能找到。
“他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應該是你演《麥克白》那會兒——第一個周末吧,我記得那出戲一出來,全校都在談論,他本來沒什麼興趣,是一個朋友拉著他去的。他沒跟我說過他當時的感覺,我隻知道,你那出戲演了三個周末,他就去看了三個周末。”
顧驚秋把手肘撐在桌上,手背抵著自己的嘴唇,發出了一聲含糊不清的氣音,聽不出是笑還是哽咽:“每場都來嗎?”
“應該是吧。”
他記得很清楚,那時候確實有幾個人來看了兩遍以上的,基本都是演員們私下的朋友,下場之後也都會打個招呼,甚至一起去夜場接著嗨。就算本來不認識,看多了場次的,出劇院的時候看到站在門口的演員們也多半會交流一下。可他完全沒有印象了,根本不記得當時的觀眾席裏有周衍這個人。
“他……他就沒有,散場以後跟我說兩句話?”
也許那樣,他就會記住這個人了。
“沒有。周衍以前在學校裏是個非常……內向的人。”
顧驚秋抬了抬眼睛:“內向?”
“也不能說是內向……”林宜佩停下來斟酌了一下詞句,好像不知道怎麼評價自己的好友才合適一樣,“周衍這個人,從我認識他開始,就沒見他什麼時候不穩重過。大學裏誰不瘋啊?十八九歲的,異國他鄉沒人管,都撒開了歡兒地玩。但他從來沒有,安安靜靜地看上自己的課,自己的書,朋友也不多。能不打交道的他都不打交道了,也不是社交恐懼什麼的,就是……他自己跟我說,覺得我們那兒的圈子太勢利了。本來我們那個年歲,留學生就已經是一群特權階級了,還要再分個三六九等,捧高踩低的,他看著心煩……”
顧驚秋安靜地聽著,嘴角不自覺地越揚越高。這個周衍聽起來有點兒陌生,他看到的那個生意場上的周衍不是這樣的,那個人雖然一開始的時候也讓人有點距離感,但實際上他沒什麼架子,跟曾黎也能稱兄道弟,世故得遊刃有餘又風度翩翩。可不知怎麼的,他又覺得林宜佩說的那個才是真正的周衍,他甚至真的能在腦海裏想象出當年那個周衍的樣子,手裏捧著又厚又重的專業書,一個人走在學校裏——他肯定經常經過法學院門口的那片綠地,那裏是學校的正中心,無論去哪兒總是會經過的——也許他們曾經迎麵相遇過,隻是,他從來沒有認識過這個人。
“那他怎麼會喜歡我呢?我應該是他最討厭的那種人吧?”
林宜佩笑了一下:“誰知道呢?愛情這個東西什麼時候會跟你講道理啊?我是有一天,發現他把你登在校刊上的文章剪下來貼在了自己的筆記本裏,才發現他在偷偷喜歡著你。我還想過去幫他打聽一下你——說起來,我其實一直想知道,那時候你才剛剛入學,怎麼會已經能夠找到戲劇學院的人一起排話劇了呢?”
顧驚秋保持著那個笑意,連帶著聲音都極盡溫柔:“我是春季入學的,因為學政治經濟要學一門德語,我高中修的學分不夠,就先念了半年的語言,不算正式入學。戲劇學院那個同學——就是演麥克白的,跟我一起上的德語課。戲是我們夏天就開始排的,所以九月一開學就作為在校學生的作品去申請表演了。”
林宜佩恍然地點了點頭:“怪不得呢……”說完,又意味深長地看著顧驚秋,“那會兒剛開學,認識你的人還沒那麼多,也沒問出個所以然來——其實周衍也一直很好奇這個,要是你能親自告訴他就好了。”
顧驚秋聽出她話裏的暗示意味,卻沒接茬,隻是轉開了視線,又問道:“然後呢?”聲音裏莫名地帶了一絲喑啞。
“然後也沒什麼了,周衍這個人很小心,不會隨便去打擾別人。那個時候你也沒有公開交男朋友,他連你的性向都不清楚,當然不會做什麼。直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