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驚秋站在自己家門口,有點兒想穿越回幾個小時前,狠狠地把那個大言不慚說“演員的工作是創造幻覺”的自己的腦袋摁進麵前的魚湯裏好好醒醒神。
什麼製造幻覺,周衍才是製造幻覺的大師!他不過是想試著和周衍像普通朋友那樣來往一下,結果就被他玩兒得團團轉,先是莫名其妙被挑起火氣口不擇言,接著又被撩得心裏小鹿亂撞,然後周衍乘勝追擊,成功塑造出了一個他心情很好所以活潑可親的幻覺來,哄得顧驚秋北都找不著了,直接自由落體就往他的陷阱裏跳了。
顧驚秋用了十秒深刻反省了一下今晚的節節敗退,然後認命一般地開了密碼鎖:“周總,請進。”
他嘴上說著,人已經先一步進了房間開了燈。一居室不大,進門走兩步,右手邊就是廚房的吧台,顧驚秋順手把吧台上攤得亂七八糟的各種劇本和雜誌收了一下,周衍隨便瞥了一眼,發現最上麵的一本封麵正是楚欣,正嬌俏地扮作一個西點師,手裏捧著草莓蛋糕朝鏡頭眨眼,底下的大標題是“小妖精如何讓他欲罷不能”——這是一本女性生活雜誌。
周衍把雜誌拿起來,意味深長地挑了挑眉。
顧驚秋哭笑不得地一把搶了下來,欲蓋彌彰地解釋道:“楚欣給我的,這是她第一次拍雜誌封麵。”
周衍不可置否地點點頭:“你跟楚欣關係也很好嗎?”
當時《天涼》的慶功宴上,曾黎還想著把楚欣推到他身邊。不過時至今日,他對那個女孩兒的印象已經非常模糊了,隻是隱約記得她瘦得可怕,穿著低胸的禮服,看不見胸,隻看見肋條。
“還行,都是一個公司的嘛。”顧驚秋把雜誌原樣放了回去,隨口搪塞了一句,“誒,不用換鞋……”
他說晚了,周衍已經脫了皮鞋,正踩在地板上看著他。顧驚秋隻好把後半句咽了回去,取了一雙帶絨毛的拖鞋給他換上了,一邊心想薛義那王八蛋來他家怎麼就從來不知道換鞋,人跟人的差距為什麼這麼大?
顧驚秋請他去沙發上坐,一邊自己繞到了廚房裏,從淨水器下麵接了水放在電水壺裏煮點熱水,然後打開了櫃子準備找點兒茶葉——其實他自己都不確定家裏有沒有茶葉,這種東西完全不在他的飲食習慣裏。周衍沒去客廳,反而靠在了吧台上,看著他在一櫃子各類速食品中試圖找並不存在的茶葉,好像還看得津津有味,直到一盒自熱小火鍋終於被他的動作帶得“啪”一下摔在地上,周衍才終於不鹹不淡地開了口:“我不喝茶。”
顧驚秋有點茫然地轉過臉看他:“啊?”
周衍朝冰箱裏努了努嘴:“有冰的氣泡水嗎?”
顧驚秋把跌落在地的自熱小火鍋撿起來放回原位,又關上了櫃門,然後竟然真的從冰箱裏取出了一瓶氣泡水來放在了周衍麵前的吧台上:“這麼冷的天,還喝冰的啊?”
周衍把隨手把呢大衣脫了下來掛在門口的鐵鉤上:“家裏不是有暖氣嗎?”
他裏麵又穿了一件高領的灰色毛衣,顧驚秋總覺得眼熟得很,合理懷疑他可能是把同款的所有顏色都買了。周衍看了一眼顧驚秋取出來的那大肚綠瓶氣泡水:“學生時候養成的習慣了,回國這麼多年也改不了——Perrier?”
那是氣泡水的牌子。顧驚秋有點兒奇怪:“怎麼了?”
周衍笑了一下:“沒什麼,你怎麼知道我在美國就喝慣這個牌子?”
“……”
他不知道。他買這個隻是因為超市裏這個牌子擺得最顯眼。
顧驚秋隻好尷尬地笑了一下:“您先坐吧,我……我找找那部片子。”
周衍“嗯”了一聲,徑自在沙發上坐了。客廳整體麵積不算大,但是被顧驚秋整個改裝成了一個家庭影院,沙發對著的一整麵牆都是屏幕。周衍隨便打眼一瞧,覺得光是那套音箱設備就夠買輛車了。
在客廳和廚房之間顧驚秋用架子做了個隔斷,架子的下半部分是雙開門的櫃子,顧驚秋正打開了櫃子找。周衍看了一眼,發現那裏麵全都是各色的光碟。
“你很喜歡看電影?”
顧驚秋已經找到了《風月》,一邊擺弄設備一邊隨口“嗯”了一聲,然後又像想起來什麼似的,補充道:“也不隻是電影,電視劇,舞台劇,音樂劇,甚至廣播劇,隻要是表演類的藝術我都挺喜歡的。”
屏幕上開始播放起了開機畫麵。顧驚秋站起來,順手“啪”地一下把燈全關了。
黑暗和大提琴聲是同一時刻降臨的,把周衍嚇了一跳,屏幕上隨即出現了西湖,鏡頭拉得很遠,充滿了老式港片的膠片質感。
周衍不自覺地壓低了聲音:“在杭州拍的?”
顧驚秋已經坐到了他身邊,聽他這麼輕聲細語地說話不由笑了一聲:“嗯——周總,你不用悄悄說話。”
周衍這才反應過來,這是在家裏,不用擔心打擾別人觀影,不由也笑了,恢複了正常的音量:“為什麼是杭州啊?”
顧驚秋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把腿也一並放到了沙發上,整個人蜷成了一團,占了半個沙發,然後用一個抱枕稍微隔開了自己和周衍。也許是因為在自己家,也許是黑暗給了他一種隱秘的親密和安全感,他整個人顯得非常放鬆,連帶著聲音也懶洋洋的:“我也不知道,原導對杭州特別有感情。”說著,又轉過臉來,鬼鬼祟祟地壓低了聲音:“我聽說,是因為原導年輕的時候在杭州有一段風流往事。”
周衍悶聲笑了笑,大提琴的背景音樂漸次隱去,屏幕上出現了顧驚秋的一個特寫。
祁白,那個小片兒警,他正躺在多年前的一個夏日午後裏。窗外是喧囂的蟬鳴,充滿市井氣的居民樓裏陰暗又濡濕,一台老舊的電風扇在床頭對著他吹,年輕人茫然地睜著眼,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當年的顧一凡才22歲——他的臉甚至還沒長開,輪廓遠沒有現在來得有棱角,還理了個寸頭,身上隻穿了件白色的背心,一點兒肌肉線條都看不出,隻有屬於年輕人的單薄和瘦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