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教授仿佛在麵對他的學生講課。
“有些創傷隻是隱藏著,並不代表沒有,也不代表被徹底遺忘了。隻是以其他的方式表現出來。當然,生理遺傳也有原因。尤其反映在腦部。”
“需要,做什麼樣的治療?”
最關心的,還是治療。作為家屬,能夠關心的,也隻是治療。
“手術,針對大腦病灶的。”
“手術……”雷夏喻再度失態,豁然起立,椅子幾乎翻倒。
“我理解,理解一個母親的緊張!”
“給大腦做手術,那該多危險……你們,該不會是,拿他作為在國內的實驗吧?”雷夏喻帶著顫音。
“請放心,我們絕對沒有這樣想法,我以醫學道德起誓。這個治療手段,是在國外比較成熟了,才引進來的。”一把年紀的老教授,嚴肅起來。
“任何手術都是有風險的。所以,我們提供的方案,仍然由您自己決定。”
“沒有一個醫生是全能的,但是,在克服疾病之路上,我們希望以最大的誠意,去解決病魔。”
“我也隻能夠把情況都介紹給你,協助分析利弊。”
花白頭發下,眼鏡之後的目光,很堅定。
要接受林教授的建議嗎?
在永遠提心吊膽,或者是放在眼皮下監督,失去自由的生活之間選擇?重深會怎麼選擇?一直等待醫學的進步,直到完全治療好,而且危險降低到忽略的地步?
對大腦的研究,那精細的人類的大腦,醫學,需要多少年,才能夠做到這一步?
“因此,我的建議是帶孩子來,一起來討論一下。畢竟,孩子不是家長的私有財產。這是他應該知道的。不僅僅是符合法律規定的擁有權利的年紀。以我今日的地位,不需要親自邀請病人來謀取利益。”
但是,為醫學之研究,冒險算不算謀取另外一種利益?
“會出現什麼樣的手術風險?”
“任何手術有可能出現的常見的並發症,但這可以通過最嚴格的步驟和程序,減少到最低。這一點請放心。然後就是手術當中,意外損傷到微小的神經,等等。我們有在國外進行手術的病例統計。有需要,會給雷女士看。”
“請讓我,好好地想一想。”
“好的。有需要,請與我聯係。”
雷夏喻回頭,轉身,站定了,看著林教授。
“我很抱歉,當年,沒能夠醫治好您的先生。”誠懇的語氣,出自如今一個已經地位權威的教授之口。曾經,他還是中年人,隻是副教授……一晃,再度見麵。
卻是最不願意想到的情況下的見麵。
因為重深的患病。
這並不是醫生的過錯,作為一個醫學家,當時他已經盡全力。
良久,雷夏喻彎腰,深深鞠了一躬。
“謝謝您的關心。”
出了專家診療室。這是中午的休息時間,雷夏喻走在空蕩蕩的走廊上,白色病服的病人,行走或是被推行,來往於她的兩邊。
當年的醫學大樓陳舊。
如今是新建的更加先進的綜合大樓。
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
但,確實不會被遺忘,隻是隱藏起來。
她的淚水幾乎奔湧而出。
如果可能有生命危險,要做手術嗎?
重深,媽媽該不該告訴你?
重深……上天是否聽見了媽媽的祈禱?
抑或,隻聽見了一半?
“怎麼了,是不是,你們吵架了?”景瑞小心翼翼地擦掉林棲臉上的眼淚,但是才擦掉,又掉出來。
“跟姐姐說啊,到底怎麼了?重深欺負你,我去找他算賬。”景瑞怒火衝天。
林棲卻抓著她的手,不說話,也不放手。
隻是拚力抓著。
“到底怎麼了?”
景瑞無可奈何,坐到她身邊,繼續不斷抽紙巾。
“三百抽的新開封的一盒都不夠你用啊!究竟怎麼了?”
“難道,是他變心了,喜歡上別的女孩子?”
林棲的表情動蕩了一下。
“不可能啊,沒有任何跡象,蔡健也沒有發現,我也沒發現。我們都在一個班上!除了和你在一起,和我們在一起,他多數時間是回家和雷阿姨在一起。哪裏會有時機被別的女孩子乘虛而入?”
“他以前是風靡我們學校女生,可是,如果可能,早就應該接受了,不必等到現在的。”
“那究竟,會是什麼原因?”
麵對隻是傷心得哭的林棲,景瑞要撞牆了。
不過,哭也好,勝過從前的離家出走。
林棲搖頭,終於控製住抽泣。
仔細回想,不應該是本心這個最俗套的原因。
但是,她卻不敢繼續想下去,也想不出,會是別的什麼原因。
“就連雷阿姨也不反對你們的交往啊!究竟是什麼玩意在你們中間搞鬼?”景瑞說的氣哼哼的。
“我也……不知道。”林棲終於可以情緒平靜,說話了。
雷夏喻把房間裏所有的燈都打開了。
這個舉動很反常,回家的重深卻沒注意母親的變化。
“我回來了,媽。”
“回來了,吃過了嗎?”
“還沒有。”
“東西已經做好了,我去熱一熱!”
“好!”他沒精打采坐到桌子前。
也許,應該和媽媽商量一下吧!
關於跟林棲澄清真正的原因。今天看來,她一定是誤會了。該怎麼辦?
“今天是怎麼回來了的?”
“放心,我是坐出租車回來的。安全送達!”重深打起精神安慰媽媽。他不希望媽媽擔心。夏喻撫摸兒子的頭,無限憐惜。
“怎麼了?”十六歲生日之後,媽媽很少這樣身體親密接觸了。
就連在醫院確診的那天,也隻是抱著自己的肩膀。
很少這樣反複撫摩著自己的頭,像是小時候自己淘氣,費心進行安撫。
“和林棲吵架了?看你不開心的樣子。”
沒有什麼可以隱瞞過媽媽的吧!
重深笑了,仍然是爽朗明晰的:“是的!”
“不過,我想我們終是要麵對的。媽媽,你說是嗎?”
“都告訴她了?”
“沒有,她還沒來得及聽我說清楚,就跑了。我想她一定是誤會了!”
“誤會你吸引了別的女孩子?”
“是的。”
“嗬嗬……媽媽相信你不會的。”
“謝謝媽媽!”
“林棲和媽媽,是重深最重要的人。永遠要愛的人!嗬嗬!”這種平時不大會說的肉麻的話,最近似乎說得特別順口了。也不會覺得不好意思了。
重深又嗬嗬笑了下。
夏喻一愣,笑了:“快吃吧,不然食物又要拿去熱了。”
確實餓了,小碟子的黃瓜,以及一碗鹽炙鮭魚,消滅幹淨。重深站起身:“我去洗碗!”
“或者,重深,媽媽去跟林棲解釋吧!”
重深轉身,有點驚愕,然後,定在餐桌附近兩米距離的地方。母子兩個人都麵帶微笑,卻有眼淚不受控製地流淌下來。
林教授把雷夏喻送出門。
她抱著大牛皮紙袋,裏麵是醫學資料,以及先前的診斷報告。
取來這些資料,也許勝過口頭的交代。
現在,這些東西,放在了林棲的麵前。林棲驚訝了。
很奇怪,今天選的見麵的場所,換了。
是在單獨的包廂裏。
與四周用屏風隔絕開,座位與座位隔得很開,隻有一盞光線溫和的深黃色的台燈開著。在安靜的黑暗裏,映照出一米範圍裏的光明。恰恰足夠桌子對麵坐的人,看清楚對方的人。很輕的背景音樂,幾乎難以辨認曲調。
林棲的心,忐忑不安。
大概,雷阿姨已經知道了自己和重深之間的縫隙。
可是,雷阿姨為什麼要帶著這些資料。
口袋是普通的牛皮紙袋,看不出來裏麵裝的什麼。因為雷夏喻刻意小心不用醫院字樣的東西。她不希望其他人知道關於重深的情況。
“阿姨……是什麼?”林棲覺得這個普通的口袋,似乎裝著無窮的魔鬼。好比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開,後果不堪設想。
但是,這是重深的媽媽特地讓自己看的。
所有的困惑不解都會在裏麵找到理由吧!重深神神秘秘的難過,以及不好自己親口告訴自己的話,還有自己不可逃避的命運。
努力地回想,自己沒有做錯什麼。
唯一做錯的,早已經獲得了奶奶的諒解,景瑞的諒解。重深的理解。
如果注定要分開,也要給一個清晰的解釋吧。
自己無法接受重深的解釋,那麼就由他的媽媽出麵,是這樣的嗎?
淚水聚集,隨時都會洋溢而出。
“林棲,先不要難過,也不要哭。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樣的。這些是專門給你看的。”
林棲點頭。
“有些東西,我也看不懂,不過,隻需要看結論就可以了。好嗎?”雷夏喻還是語調輕柔,充滿鎮定。
白色的文件紙,被取出,攤開。
……
水滴,來自悲傷的水滴,落在文件的字跡上,泛出深藍色,墨綠色。
用不同的顏色打印的字句,清楚得突出“narcolepsy”。
“日間發生的嚴重性睡眠失常。患突發性睡眠症者,可能在日常生活中的任何時間突發,可能發生在行路中,可能發生在談話時,也可能發生在開車時駕駛座上。”
“因此,患此症者日常活動中難免發生危險。”
危險……可以想象到此種危險。
當前治療手段……複雜的文字術語無法看懂,也漸漸被淚水模糊。
手術……
手術風險評估:常見並發症,可有效避免。腦部手術……部分神經可能損傷,導致局部或大部分失憶……
終於明白了。
全部明白了。
在車站,他的睡過站。因為蛋糕的丟失,造就了他們的認識。進入學校,特意要求到同一個班級,再次見麵,重深也是沉睡。和景瑞吵架,他在天台下的樓梯間睡著了。有時候會撞傷了身體,那必定是突發睡眠,摔倒的緣故。還有,日漸悲傷的眼睛。現在可以確定了,那悲傷,是無法繼續給自己愛的悲傷。
還有莫名其妙的問題,關於以後。他幾乎不願意考慮以後。
是因為,所有的考慮,都會因為最小的意外,而全盤泡湯化為泡影。
林棲猛然抬頭。
那個大雨傾盆的黃昏,自己在重深背上的時刻。承諾會去看再盛開的睡蓮,玩遊戲的親吻……仿佛二十場電影同時在腦海裏放映。每個視線所見的角落,都是重深的片斷,和重深在一起的細節。鋪天蓋地無所遁形。
……
現在,淚水太過濃鬱。林棲已經看不清楚眼前的一切。
隻可以聽見坐於對麵的夏喻阿姨的聲音。
“重深的父親,離開的時候,是後麵一種……情況!”
“這樣的重深,你願意永遠愛他嗎?一直陪伴在他身邊嗎?”
“重深的生活,或者是一直有人監督被人保護的生活。我知道,那會無比痛苦。再廣大的世界,也會變成監獄。人越長大,越是渴望著自由。
“他會變得煩躁、絕望。會折磨自己,也折磨身邊的人!但是,愛著他的人,一定不可以放棄。重深的父親……就是那樣的……”
“或者,他會在自由當中,遇見任何危險。那種隨時出現的睡眠,沒有人預料得到後果。”
沉默,漫無邊際的沉默。
極夜的沉默。
“也許,重深會忘記過去,很多的過去。忘記你。甚至,忘記作為媽媽的我的存在。但是,我們有血緣,容易重新建立……”
都明白了。林棲一聽就懂了。
這個世界上,可以分開愛的,隻有不愛。
隻要有愛。
無論疾病、貧困,死亡,都不可放棄。
無論如何,我都要和重深在一起。
那麼,勇敢地繼續愛下去。
因為,是自己選擇了愛一個人。
那個人,就是重深。不是全世界任何別的男孩子。
隻是重深。
這是自己的選擇,選擇了,就不會後悔的。
“無論如何,我都會和重深在一起!”林棲的聲音帶著凝聚的力量。
“即使,我會被他忘記,我也不會後悔!”
“因為,我還是可以繼續愛著他。即使他……以後可能喜歡上別的人。”
“我隻希望,他可以恢複正常的生活……”
……
再度沉默。
已經恢複平靜的沉默。
最痛苦的是輾轉反側為選擇而煩惱的夜晚,是不知道緣由的猜測與懷疑的夜晚。
現在,都結束了。
雷夏喻的手,覆蓋上林棲放在桌子上的手。
許久,她撥打了手機裏記錄的第一個號碼。
也是最重要的號碼。
“重深,是媽媽!”
“媽媽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林教授通知了媽媽,narcolepsy,有了新的治療手段。”
告別是沉重的。
“我隻是去做個手術嘛!”重深微笑著。
景瑞、林棲、蔡健、小羽,圍繞著大餐桌坐著。
隻有小羽依然困惑地看看這個,看看那個。
最頑皮的小孩,在這樣的氛圍裏,也會機靈地乖乖的了。一向乖巧的小羽,就更加默默地看著哥哥姐姐們。
重深的手心裏,是滾燙的林棲的手。
再過一個多月,就是聖誕節了呢!
剛好,林教授說一個月可以恢複得差不多。
“怎麼以前都不告訴我們?”
“現在知道,也不算晚啊。我也是知道不久。”重深好像沒事人,好像做手術的不是他,而是別人。
“時間定了嗎?”
“兩個星期之後,這兩個星期還要做全身的檢查,和準備工作。”
“你真的決定好了?”
“是的……”
“假如……”
“沒有假如……”林棲打斷了對話。
“一定會把narcolepsy送到銀河係之外……對嗎,重深?”
“是的!那我們一起預祝,重深手術成功……再也不做瞌睡蟲!”
幹杯,清脆的杯子碰撞的聲音,伴隨著汽水飛濺。
醫科大學的住院部條件是一流的。外麵碧綠一片,四季常青的植物交替穿插。噴泉沿路流淌。人工湖裏,居然也有細小的睡蓮。
頭發被剪掉了。
重深似乎有點不習慣,摸摸自己的光頭。
“有點像囚犯哦。”
林棲拿著鏡頭搖晃:“嗬嗬,其實比以前還帥了,真的呢!”
“就是囚犯,也是最帥的囚犯!”
“是嗎?”
“而且是,馬上就可以越獄的囚犯哦!”
重深知道她開的什麼玩笑。
越出睡魔的監獄。
從此就可以海闊天空。
“蔡小賤呢?景瑞呢?這兩個家夥怎麼不來看我。我知道他們已經談上了。果然是重色輕友啊!還說要一直陪我說笑話的。自食其言。”
畢竟是手術之前,任何堅強的人,都有些猶豫的不安。需要朋友在身邊。
林棲幾乎眼睛一酸,要冒出淚水了。
不過,現在絕對不是適合哭的時候。
“因為他們不想當電燈泡啊!要把時間留給我們。”
“那有什麼?我現在就是最大的電燈泡了!”重深摸摸自己的腦袋。
這倒也是。
才湧出的傷感被衝掉了。
是看出自己的情緒,故意逗自己開心的吧!
重深的眼睛,似乎有火焰在燃燒。堅定的、充滿希望的。
“教授都說了,又沒什麼生命危險,萬分之一的幾率呢!何況,是請了很優秀的外國外科醫生主刀,幾個專家協同。”
“嗯……”林棲站在輪椅後麵,不再說話了。為了防止突發睡眠,造成手術前的受傷,幹脆坐上了輪椅。
“我大概是唯一一個手腳健全還坐輪椅的年輕人!”
“有我推著,以後啊,換你推我!”
“烏鴉嘴,你難道想生病啊!”
“不生病難道就不可以坐嗎?”
“不可以。我是病人我最大,要聽我的!”
“是,是,都聽你的。”林棲連口答應著。
“到時候,我們一起過聖誕節,開個派對,通宵吧!都不許睡覺。”
“好,好,你說要開,就開!誰睡覺誰挨罰,彈腦袋。”
“好的,好哦!以後懲罰你!”
“好囉唆哦!什麼懲罰……”
“我們去北海道滑雪……明年去畢業旅行……”
“選一所綜合大學,你讀藝術學院的服裝專業,我想念新聞,這樣以後專門給你做報道……國際知名服裝設計師林棲小姐發布秋冬新款……”
越說,越遙遠了……
遠處,雷夏喻看這對年輕男孩女孩說說笑笑,似乎在鬥嘴,卻又滿麵甜蜜與幸福。她一直看著,目光溫柔似最溫暖的懷抱。很久,她才轉過身,膝蓋上,是一本厚實的《聖經》。
家屬簽字。
手術室排刀已經計劃好了。
還有一個星期。
手術,倒計時……
林棲照顧重深去了,由重深的媽媽出麵,學校很順利就批準假期了。這些天晚上睡覺才回來。
一個星期過去。
小羽就隻有景瑞一個人照顧了。
蔡健就過來幫忙。
景瑞做晚飯。
蔡健逗小羽玩。
小家夥也關心地打探:“重深哥哥呢!我很想他哦!”
“你重深哥哥做手術去了。小鬼,你是想念他帶的禮物吧!糖果啊、玩具什麼的吧?”
被說中想法,小羽臉蛋變成紅富士蘋果了。小嘴巴還在抵抗:“重深哥哥人也好。比蔡小賤哥哥好!”
“什麼,你叫我蔡小賤,看我怎麼……”
蔡小賤咯吱小羽,嬉鬧起來。
“蔡小賤哥哥,饒命……哈哈,嗬嗬……”
“不行……”
“欺負小羽,景瑞姐姐不喜歡哥哥……”
人小鬼大。
“你去玩吧!我看看新聞!”
電視正是播放全球新聞的時間。
國際時事總是各種糟糕的消息,飛機失事,什麼地方還在戰爭,颶風,洪水,國際上科技新發明、歐洲國家首腦會談……
小羽沒人陪,無聊了。
在幾個房間裏穿梭來穿梭去。一會兒,拿著白紙折疊的紙飛機,丟來丟去。
一個紙飛機,飛到蔡健的大腿上。
上麵怎麼有字。
末尾邊緣上,有醫大的字樣……
“這是什麼?”
“不知道,我從林棲姐姐房間拿的。”
“這些東西很重要的,怎麼拿來折紙飛機,小心姐姐打你的小屁股!”
小羽吐吐舌頭。
蔡健把紙飛機展開,撫平。
“原先是放在什麼地方,小羽,來,把它放回去。”
“好……”
“等等,小羽,我再看看!”
居然是醫學報告。
“手術危險評估……部分失憶……”
“轟!”如遭遇到炮彈的射擊。
蔡健忽然明白了,為什麼重深毫不慌張。
他根本不知道手術極可能的後遺症是失去部分記憶。
雷阿姨,還有林棲,對重深隱瞞了這一點。
自己和景瑞,也被蒙在了鼓裏。
失去了記憶,過去的情感也失去了基礎。
“景瑞……”蔡健大喊一聲。
手術就要開始了,定在下午的六點半。
出租車……開到市中心。
堵車已經蜘蛛網一樣。正是高峰期。
下車,景瑞和蔡健交換一下眼神。
“蔡小賤你先趕去……”
跑啊……參加學校比賽的賽跑,也沒有這樣艱難過,身邊的人影都融化,視線全模糊,景物濃縮成灰的白的彩色的流淌的顏色。蔡健覺得下胸腔裏的空氣不夠用了,他還是要奔跑啊。一定要攔截住重深,告訴他,林棲和他媽媽所知道的,卻沒告訴他的。蔡健覺得自己的靈魂都要離開軀體,希望可以趕上。
還有二十八分鍾……
二十二分鍾……
看見醫科大學的大樓了,高聳入雲。似白色的天梯。
失去部分記憶……
具體到什麼程度,誰也無法預料。
重深會願意,忘記自己最喜歡的女孩子嗎?甚至可能連與媽媽的過去都忘記……彼此陌生。
電梯,祈禱電梯千萬別維修。
據說每每關鍵時刻,總是遇見電梯事故。
大醫院就是這樣,手術室在二十二層上。
電梯平穩地進著。
門一點點關上。
蔡健跪到地上,拚命喘息。
門又開了。
再度開跑。好長的走廊……
遙遙得看見了林棲,看見了雷阿姨。
“重深……呢……”
林棲起身:“怎麼了?”
她們看向手術室。
終究還是沒能夠趕上。蔡健一屁股坐到地上。
無影燈下,重深感覺到麻醉藥劑漸漸散發到全身。
意識已經模糊了。
完全模糊。手術室門上的提示燈亮了。
紅色的燈光拚湊成三個不可挽回的字——“手術中”。
汗水淹沒了蔡健的眼睛。
隨後趕來的是景瑞。她跑得太慢,跟不上蔡健,又不放心丟小羽一個人在家,一手牽著小羽,比蔡健晚十幾分鍾才到。
如果重深知道,有可能忘記過去最愛的人。他還會願意進入手術室接受手術嗎?
現在隻有把一切交給上天裁決。
景瑞隻問了一句:“林棲,你不後悔嗎?”
雷阿姨閉著眼睛,她在祈禱。她已經無暇顧及周遭的一切。
選擇已經選了。
她隻可以祈禱最好的結果。
紅燈熄滅。
門開了。
林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