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恨或者死去,愛或者拯救(1 / 3)

“奶奶,我們來看你了。林棲也回來了。”

“林棲回來了?”

老人家睜開眼睛,樣子,比第一次開門見到的時候,衰老了一些。重深有點擔心,奶奶看來昨天晚上確實太過緊張了。重深看著林棲,林棲舉起了準備好的紙張。上麵寫著:“對不起,奶奶。”

奶奶先是拉著她的手,讓林棲坐在床邊。冷氣颼颼開著。奶奶的麵色,很奇異,帶著說不清楚的意味。終於,還是愛憐地摸著她的頭,開口了:“林棲,回來就好了。”

林棲又滿眼淚水了,把頭趴在奶奶的手掌裏。小羽在旁邊也拉她的手:“姐姐,你怎麼了,為什麼要哭哦?”

奶奶看一眼景瑞,景瑞會意,蹲下來,跟小羽說:“沒事,他們哭是高興呢!”

“對啊,高興。”蔡健在後麵附和。

小羽很困惑:“高興會哭,那麼,不高興呢?”小孩子不懂呀!景瑞發覺不必要說得太深奧。“很快就不會哭了。小羽,林棲姐姐想和奶奶單獨坐會兒。我們出去玩啊!”

“好。”

景瑞又看看重深和蔡健,兩個人也會意,一起出了臥室。

隻剩下林棲和奶奶了。

冷氣機有點老,“嘎吱”作響。

良久,奶奶才開口說:“林棲,我知道你不是個壞孩子。”

客廳裏,景瑞抱著積木陪著小羽。小羽也很漂亮,繼承了媽媽的美貌,眼珠烏黑圓大。重深靠在沙發上,困意侵襲而來。電視小聲放著,重深睡著了。

蔡健湊近景瑞和小羽,壓低嗓子:“我跟你們一起玩,好不好?”

小羽也很乖巧,壓低聲音:“好。”

機靈的小鬼。

景瑞卻轉到另外一邊,不願意挨著蔡健。蔡健一點也不尷尬,又靠過去。景瑞瞪他一眼。蔡健笑嘻嘻,不以為意。

“來,要把最小的換到第一根柱子,把中間的換到右邊……”

景瑞探頭看了下奶奶的臥室,不知道,奶奶和林棲說些什麼了。也不知道,奶奶會不會發現了林棲的那個秘密。

“哐當”一聲。

“景瑞,景瑞……”是奶奶在叫。

重深也被驚醒了。

景瑞丟下積木,跑進臥室。

奶奶半坐著,林棲在給她捶腿。

“奶奶您怎麼了?”景瑞急了。

“不要緊,不要緊,剛才我想起來拿東西,結果摔了一下,腿就不舒服了,林棲幫我捏捏就好了。”

最近奶奶常常抱怨胳膊和腿不舒服。

“景瑞,奶奶不提多的話了,奶奶隻希望,你和林棲,能夠做一對好姐姐,一起照顧好弟弟。”奶奶圓圓的臉上,都是慈祥的笑。就是矮矮的、身體很胖的奶奶,每天給他們做早點,收拾家務。自己和林棲還常常鬧脾氣,動不動敵對,要奶奶調解安慰。奶奶真的年紀大了,還要照顧他們三個人,不能夠好好休息。景瑞看一眼林棲,兩個人都在對方的臉上,看見了慚愧。

景瑞也上去幫著捏胳膊:“奶奶,我知道了,我答應您。林棲,你答應就點頭。”

林棲點頭。她麵孔上哭過的痕跡還沒幹。

奶奶笑了,把她們的手拉在了一起:“奶奶不能夠永遠照顧你們了,爸爸又忙,要養家,很辛苦的。林棲,再也不要離家出走了。記得奶奶的話啊!記得你答應了奶奶的。”

是的,昨天奶奶之所以這樣擔心,是因為,林棲不止一次離家出走了。景瑞心想。

“奶奶,可是……”

“不是答應了奶奶嗎?什麼都不要提了,我們祖孫四個人,要好好過日子。”奶奶的眼睛裏,滿是智慧,雖然奶奶老花了,但什麼都逃脫不了她的眼睛一樣。奶奶的心明晰得像一麵鏡子,纖毫畢現。

景瑞有點不甘心,終於還是什麼都沒說。

“好,奶奶腿好了,你們兩個丫頭都跟我來廚房幫手,我們一起做飯吃。奶奶今天給你們做粉絲魚片。”

“好。”景瑞回答。林棲點頭。

“讓那兩個小子去幫忙洗菜。”

奶奶一片爽朗,嗓子特大,屋子外的重深和蔡健都聽見了,大聲回答:“好啊!奶奶!”

吃完鮮香的粉絲魚片,喝光了湯水,米飯也光光了。蔡健摸著肚子嚷嚷:“好飽,要變成豬了。”重深也哈哈發笑:“那我們大家一起變豬,你是蔡小賤豬,我是北方的豬,林棲是小豬,景瑞是瘦豬。”

“那小羽呢?”景瑞似乎也很開心,這麼多人一起吃飯,而且不帶爭吵,充滿溫馨。

“小羽是天使豬,因為有羽毛……”小羽很認真回答。

“哈哈——”

滿屋子大笑。奶奶捂著嘴巴:“哎呀,我的假牙……”

林棲也被逗樂了,趴在桌子上咳嗽,重深趕緊給她拍後背。

景瑞馬上做出委屈的樣子,一連咳嗽:“我好可憐,沒有人安慰。”

蔡健就主動請纓:“有我啊!”

蔡健舉起拿過手抓雞的手,油膩油膩的。

結果,被景瑞一打,“哎呀”大叫:“好疼。”

又是大片哄笑,重深注意到,奶奶似乎笑得格外舒心,像是沒有什麼牽掛了。像是看見自己最擔心的人,都有了照顧的接班人。

奶奶您放心吧,我一定會照看好林棲的。重深另外一隻手,抓住了林棲。他還要讓林棲,重新能夠開口說話,重新能夠開口喊奶奶,喊小羽,喊……他的名字。

蔡健眼尖,看見了重深的小動作:“好啊,我舉報,他們兩個在偷偷做小動作。”

小羽起哄:“我要看姐姐和哥哥的小動作。”

蔡健逼問重深:“說,怎麼感謝我,要不是那天幫我送蛋糕,你也遇不見林棲哦!”

那天?

“那天是哪天?”景瑞插嘴問。

“5月24號那天啊,就是我生日。”

“那天……”奶奶的臉色似乎變化了,帶著一點陰天的憂鬱。

“那一天怎麼了?”重深話一問出來,就發現不該問。

“姐姐那天離家出走了。”接話的是小羽。

空氣沉悶下來。

“因為什麼?”蔡健順口問。

重深急了,一踢蔡健。來不及了。

“因為她就是個怪人。”景瑞忍不住接口了。

林棲愣住了。

奶奶把筷子一放:“好啦,大家也吃飽了,要收拾桌子了,晚上有好看的連續劇呢!今天大家都得陪奶奶,不許說別的。”

林棲默默地起身,進入自己的臥室,門被輕輕帶上。

“林棲。”奶奶呼喚。

重深追上去,站在門口,不知道該進去,還是該退回來。隻好叩門。

林棲卻轉眼又出來了,臉上帶笑,把一盒子東西交給奶奶。

打開,是巧克力。

“是分給大家吃嗎?”

林棲點頭。

景瑞也意外了,她還以為,林棲會像以前一樣和她爆發鬥爭,然後把門一摔,關門不出來。

她示意景瑞也吃一塊。

嗓子很努力地在動,她要說什麼?

“甜……”很走音,很不像甜的發音。但重深還是聽出來了。巧克力是今天重深買的,是想著這樣學習發音,會有幫助。沒想到現在派上用場了。

巧克力很甜,是在商場選了進口的,特融的。含有一點點混合的堅果仁。每個人,都嚐了一塊。景瑞默默取了一塊吃完,低低地說:“林棲,對不起。”

氣氛又緩和下來。收拾餐具,調大電視的音量。奶奶又笑嗬嗬了:“吃了巧克力,待會兒我得好好洗刷我的假牙了。”

隻是一個字,但終於是重新學會了的一個字。

重深把這個字,在林棲旁邊,慢慢地念了三十九遍,示範嘴巴形狀。

是的,蔡健幫重深查了圖書館的資料。是他答應過的。書上說,選擇甜,有利於加深印象,甜美的事情,能夠讓人放鬆。對於這種因為心理因素造成的發音障礙比較適合。

也許,隻有當一個人願意說出某個心意的時候,她才能夠發出聲音。

林棲看著奶奶,然後看著他。又看看小羽,最後看看景瑞。重深明白,林棲決定改變自己了。她不是因為自己才想要改變的。

或許對於景瑞也是一樣,原諒和重新接受一個人,不是那麼容易的。

在5月24號那天離家出走,一定是為了什麼吧!那天,一定發生了什麼激烈的衝突。這是看過奶奶後的第三天了。

重深把心思,都放在了幫助林棲學習說話上了,不再去探求過去的事情。就按奶奶說的,不開心的過去的事情,都不要提了。

至於蔡健,他從蔡小賤變成了偵察員,不斷來回圖書館的各個資料室。

平均一天,學會一個字的發音。漢字數以萬計,就算是常用的上萬個,那也要……幾十年啊!

蔡健有點泄氣,好漫長哦。

那才好,到了大學繼續。重深一副無所謂的表情。

“暈死,你奴隸主啊!那我不是要跟著當牛做馬?”

“你不知道嗎?現在大學畢業找工作,是女生當男生用,男生當牲口用。蔡小賤,你已經提前五年開始實習了!你一定可以找個很棒的工作。啊,以後很多薪水,空中飛人……世界各國旅遊。”

“拉倒吧!”蔡健啼笑皆非。

“對了,你有沒有教那兩個字?”

“哪兩個字?”

“你的名字啊!你不想聽見林棲叫嗎?”

當然想啊!可是,對於林棲的生命來說,有些東西是很重要的,重深心裏有數。

新的一天,嘉明中學的學生,和以前一樣說說笑笑,吃著早點,走進學校。

但是,他們看見地麵上,公共椅子上,台階樓梯,貼著一張張的宣傳單。

一夜之間,到處都是。

門衛慌張地跟校長解釋,不知道啊,昨天還沒有的。怎麼忽然冒出來了。校長還在嚴厲訓誡:一定是你偷懶睡覺,沒認真。

這是6月的最後一天,大家都準備好了考試了。7月1號、2號、3號,考試完畢就正式放假。

居然有人幹這樣的事。

重深的媽媽,來上班,把小車駕駛進車庫出來,也看見了,從車庫門上取下一張,端詳了一會兒,心中一動。

那是一張照片,雖然麵目被塗抹處理掉了,但是一眼可以認識出來。因為照片裏的人,反穿著校服和反背著書包。所有人都對她有印象呢!

在照片中間,是血紅的兩個大字,凶手……

發生這樣的事情,太離譜了。

嘉明中學還從來沒有過這樣的事情。

此刻,重深也要發瘋了。

一看見傳單,重深腦袋“轟”的一聲,如果被林棲看見了……一切都難以收場。

他當然認出來,就是林棲。

重深急中生智,打蔡健電話:“蔡小賤,你什麼都不要問,快,把林棲攔截住,帶她到別的地方,什麼地方都成,就是不要來學校。等我通知。”

“好……”蔡健隻來得及回答一個字。

重深發狂了一樣,滿地撿那些宣傳單。

為什麼?

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要誣蔑她?

是誰?

一道黑色的閃電劃過腦海。

景瑞……

一直收拾到他們所在班級後麵,發現傳單越發多了。也就是說,發到最後,那個人已經精疲力竭,就馬虎了,不再安置到每個角落。

再往後走。

是一個女孩子,瘦小的,把自己抱成一團,在啜泣。

她的左手抱著最後幾張傳單,右手,還在從牆壁上,摳撕著傳單。

她一定很矛盾。

重深電話響了,是蔡健:“攔截成功。”

“謝謝。”重深出了一口大氣。

良久,重深喊道:“景瑞。”

沒有回答。

“景瑞……”

“為什麼要這樣做,告訴我。”

景瑞抬頭,額頭頭發淩亂,眼神交織著痛苦和憤怒。

“是的,我告訴自己,祝福你們吧。你不會喜歡上我的。可是,我看見你們在一起,那麼親密,沒有語言,一樣那麼相愛。我的心髒就被無數把鉛筆,削得尖銳無比鋒利無比的鉛筆,紮下去,紮出好多的血。痛得無法忍受。”

“我知道你的想法,不如讓我去喜歡蔡健吧!”

“我承認,我對他是有好感的。開始,我就是做不到完全喜歡他,就是做不到,對你無動於衷。”

“奶奶,對不起,我答應了你,我卻做不到。”

重深覺得全身都在發冷。

這些話語,比最具威力的子彈還有穿透人心。

愛讓人偉大,也讓人卑鄙;愛讓人崇高,也讓人脆弱。

景瑞一切的行為都是以愛的名義。

不,重深搖頭:“不是這樣的。你根本不是愛我,你是在霸占、在搶奪。就跟你以前和林棲搶奪別的東西一樣。”

“你嫉妒她,所以,要從林棲那裏把我搶奪走。”

景瑞愣住了。

“為什麼要這樣做?”

……

“一定還有別的原因吧!”重深忽然覺得,這個世界上,很多事情,不應該回避。那些濕漉漉的帶著潮濕陰暗氣息的記憶,如果放在陽光下曝曬,就不會發黴,不會產生毒素,使一個人的心中毒,扭曲,發狂。

景瑞趴坐到地上,痛哭起來:“因為,因為……隻有我知道她的秘密。”

秘密……

秘密……

地球上,多少醜陋、難堪,都逃不開秘密的包裹。

重深安靜地扶起景瑞。重深覺得自己已經做好準備了,去迎接這個真正的原因,最大的秘密的到來。

“我們到那裏去吧!”

那裏,是天台。

沒有他人的天台,仰頭隻可以看見慘淡隱約的光,還有灰暗低沉的雲。今日無風,因為氣象預報說,在中午時刻會下雨,轉為暴雨雷雨,黃昏才會停歇。

景瑞麵色無比蒼白,喃喃地說:“我偷看了她的日記。”

“媽媽。是被林棲害死的。”

雖然做好了準備,重深還是忍不住顫抖了一下。

“她不想看見小羽的到來,就故意在廚房的入口灑了橄欖油。媽媽踩到了,才失足摔倒。才會出意外。”

“她擔心小羽分走媽媽的愛。我恨她,是她,讓小羽沒有了媽媽。”

“媽媽,是一個好人。對我也是那麼好。”

重深打了另外一個電話:“媽媽,請你幫我一個忙,但不要問為什麼。”

“好。”

“勸校長不要追查這件事情。”

“好的。能夠妥善處理嗎?”

“相信我,媽媽。”

“我相信你。”

“景瑞,現在,請把秘密轉交給我吧!這個秘密,由我來承擔,好嗎?”重深扶著景瑞的肩膀,一直要把眼神看進景瑞的內心最深處一樣。

其他的事情,還是有解決的辦法的。

凶手,大不了解釋成殺死了一隻貓或是一隻狗,或者,一隻倉鼠。雖然這樣會讓大家對林棲的印象更不好。但是,隻要自己知道就好。

重深聽見景瑞的回答了,虛弱地說:“謝謝。”

一個女孩子,承擔著這樣的秘密,太過痛苦了。那麼林棲,比景瑞的痛苦一定更加強烈更加深刻。

蔡健遠遠得,騎著單車,火急火燎的。

“重深,林棲不見了。”

“我不是讓你看住她的嗎?”

“我看住了,拖著她喝冰凍紅茶,但是她卻說要去洗手間。我就看了一下雜誌,就不見她了。”

冷風刮起,沉重的陰雲飄過來,就要下雨了。重深低頭,沉思了一下。不是責怪蔡健的時候。現在,是要找到林棲的時候。並且,祈禱上天不要讓她看見傳單。後果……不會是離家出走那麼簡單。

“蔡小賤,我找林棲家的路線。你看住景瑞,叮囑景瑞,不要把事情告訴奶奶。”

平時覺得學校很小,周圍很小,但是,想要尋找一個人的時候,卻無邊廣大。大海撈魚一樣。

“誰看見了林棲?就是一個不大會笑的女孩子。”

“沒有……”

“沒有啊,她今天沒來學校吧……”

“我好像看見她在餐廳後麵出現過,手裏還拿著麵包和酸奶……然後,從角落撿了一張傳單……”

一定是故意擺脫了蔡健回學校,又惦記著給自己買早點。

終於還是有遺落的傳單,被她發現了。

會是回家了嗎?打電話小羽。

“今天家裏有誰和小羽一起玩啊?”他極力控製聲音不跑調。

“奶奶在休息哦,小羽一個人玩,哥哥放學了和姐姐們一起來嗎?”

“來的,小羽要乖……”

“小羽很乖……”

天已經很黑了。

家裏沒有,從家裏到學校的車站,重深一路沿路看過去,都沒有影子。一瞬間,重深四顧茫然,天已經黑得不像話了,醞釀著瓢潑大雨。路邊幾家花店在匆忙收拾花盆,下這樣大的雨,估計什麼花都要被打爛了吧!

重深忽然想起了睡蓮,學校的圓湖。他和林棲約定過,一起去看睡蓮的。睡蓮開了。可是,自己卻爽約了。重深幾乎想要掐死自己。

眼看風雨滿天,一場大雨之後,必定蓮花全部損毀。重深幾乎確定,一定可以在那裏找到林棲。他把車騎得飛快,大風把衣服鼓脹起來,耳邊是“呼呼”的風聲。

學生都往教室趕,已經有小雨點下來了。天黑得如最深的夜。

看見了,有一個女孩子坐在池塘邊上。重深的呼吸很急促,因為他奔跑得很快,單車也被踩壞了,丟到邊上了。他看見那個女孩子把校服反穿著,書包已經丟在一邊。她已經脫下了校服,光著腳,走下水。

不用肉眼也可以確定,那就是林棲。

池塘水麵有光芒蕩漾,水已經淹沒到裙子那裏,裙子已經打濕了一半。重深仿佛看見死神坐在旁邊微笑,等著完成職務,回去向主人交差。

“嘩啦!”他跳下水去。

幸虧他是會遊泳的。

水麵下,林棲的頭發漂在腦後,露出格外蒼白的麵孔。那麵孔那麼蒼白,猶如一個去世的天使。

不,你不會死掉的。因為我來救你了。

重深抓住了她的手,拚命向上遊。

水在湧動,漸漸看見了清晰的月亮。

大口喘息,終於呼吸到空氣,全身幾乎凍成冰雕。把林棲平放下來,腦海裏閃電回憶起電影裏人工呼吸的步驟。

重深低下頭去。

一,二,三……

“哇!”吐出水來了,人哼出了聲。

“林棲,是我。”

重深抱得那麼緊,仿佛一放手就會發生夢境裏的事情,美麗的冰雕被大卡車撞成無數粉碎的冰屑。已經不是冰雕了,因為,她已經被融化了。心的溫度,可以抵禦全世界最寒冷的寒風。愛的火焰,燃燒起來。重深聽見了哭聲,是林棲。

先是嗚咽不清的字眼,然後是最簡單的抽泣,最後是號啕大哭。終於哭出來了。

雨滴連綿絡繹,是天空的哭泣。一直以來,林棲像是不會哭,也不會大笑的玩具娃娃。這樣的玩具娃娃,生命是殘缺的,身體的機能也是殘缺的。所以,失去了講話的能力。

“林棲,很多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樣。為什麼要做傻事,生命隻有一次。媽媽絕對不會責怪你的。因為你也是媽媽的女兒。”

“重深……”

聲音仿佛來自宇宙之外。

重深愣了,輕輕放開林棲,仔細地看著她。

“再喊一聲?”重深不敢相信,試探地問。

“重深……”小小的、艱難的聲音。在心裏,想必林棲已經反複練習過了許多次這個名字。

“你知道我是個壞孩子,是個害死了媽媽的壞孩子,還會喜歡我嗎?”林棲的眼睛變成了兩束小噴泉,眼淚湧個不停。她捏著手機的手,顫抖個不停。她的語速很快,仿佛從來沒有過發音障礙。

重深呆滯了。但是,很快,他用最堅定的語氣回答:“會,我會。”

“永遠都會……”

“你完全恢複了說話?”

“完全。”盡管還有點走調。

“太好了……”

“重深,答應了我,要一起看睡蓮,還會來看嗎……”

大雨如刀,睡蓮們已經被打擊得零落,花瓣漂滿湖麵。

重深說:“我們回去吧,不然你要感冒發燒了。”

兩隻濕漉漉的落湯雞在大雨裏移動著,一隻趴在另外一隻的背上。

“林棲,你別睡著了……”

“我們都約好了來看第一朵開的睡蓮呢!結果一耽誤,就錯過了。哈哈——”重深在笑。這個時候,他一定不能夠哭。一哭,就沒辦法安慰林棲了。他要做林棲的堅強勇敢的力量,他隻能夠笑。

“我沒有睡著。”林棲的眼睛裏噙著淚水,混雜雨水,不可區分了。

“不過不要緊,睡蓮花期很長哦。”重深艱難地挪動步子。

“一定還會再開的……”

雨過天晴,一片蔚藍。再回到圓湖,湖麵的花瓣都被清潔工人收拾幹淨了。

“看,又有新的花苞了。我沒騙你吧!睡蓮是一旦開了,會開好久的。”

重深握著那隻小小的手:“恢複好快啊!都是我的功勞。”

“不害羞,大概因為,這是第二次吧!”

“還有第一次?”

“嗯。”林棲含糊地回答。又清了下嗓子,聲音清晰起來,“十歲的時候,媽媽和爸爸終於公開提離婚了。他們一直吵架,我都聽得、看得很清楚,是爸爸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