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爸爸的時候,蔡遠遠慢慢走過去。爸爸的提包還是以前那個,灰色的大風衣,豎立起領子擋住風。大學也放假了,兩個人走在空蕩蕩的大學校園裏,都沒有什麼話。
輾轉來回學校,小雪的家,現在終於回到自己家了。
父子兩個人各自做自己的事情。其實也沒有事情可做,爸爸和兒子兩個人都是假期,一個工作結束,一個是學生,考試完了,安心休息就可以了,這已經是中學階段最後的一個假期。爸爸坐在椅子上手捧一本書在看,蔡遠遠整理自己的房間。
爸爸開口問:“晚上想吃點什麼?”
家裏沒有人做飯,隻有到外麵吃。
蔡遠遠給琴葦發短信:“我已經到家了,回頭晚上就給你電話,不要再胡思亂想了,我已經查清楚關於小雪的事情了。對你來說,絕對是個驚喜。”
許琴葦回複說:“好,我等你電話啊!”
蔡遠遠絕對不是要賣關子,他覺得自己這樣做是有道理的。盡管這道理他自己也說不上來是什麼。
有時候人的潛意識會比大腦裏清楚明白的想法更加正確。
就這樣做吧!
陪爸爸出去吃什麼呢?
蔡遠遠提議:“就去吃自助餐吧!想著吃什麼東西也是很頭疼的事!”
爸爸合掌表示同意。
“對考試有沒有把握?三個月很快就過去了?”
“還成!”蔡遠遠覺得自己恢複成小時候的樣子,被爸爸帶出來吃好吃的東西,心情很愉快,什麼煩惱都忘記了。不過小時候能有什麼煩惱,無非是忘記做作業了怕挨打,或者惦記著買電玩,或者什麼其他的小事情。那些現在都不覺得重要了。
爸爸吃得不多,雖然已經四十多歲,不過很有大學老師的樣子,顯得很年輕。
要不要交代一下自己和許琴葦的事情呢?
蔡遠遠想了一下,決定要提一下。
“我跟一個女生在談戀愛。”
爸爸居然微笑了:“那麼,你要加油!”
蔡遠遠倒有點小尷尬了:“是哦!她有一些煩惱,不過,就要解決了!”
爸爸點點頭:“你們自己的事情,我相信你們自己能夠處理好的!不然怎麼長大呢!”
這口氣,好官方!
蔡遠遠還是覺得心裏一暖。
“其實大人自己還不是犯錯,很多問題發生了,隻有慢慢解決等著時間來解決。”
“比如您和媽媽?”
“她那樣做,有她的想法。好了,不說這個了。晚上你給她打個電話,祝她新年快樂啊!”
當然,一定會的!
這頓晚飯吃得很舒服。很奇怪,就這樣溶解了從前的對爸爸的不滿。大概時間真的是很有效的解決辦法。但也因為,學會了理解吧!每個人變成現在的樣子,做出現在的選擇,都是有原因的。
回過頭去找到那個原因,蔡遠遠覺得,他能夠理解許琴葦的難過和現狀了。甚至,他隱約覺得,自己對她的固執堅定的喜歡,是否也因為,因為這些經曆,體會到一個人對另外一個獨立的生命的理解。
回到家裏,給媽媽打了電話。
“新年快樂!”
“你也是啊!現在長高了沒,功課怎麼樣?愛吃什麼?國內吃不到的就告訴媽媽,給你郵寄過去?”
一連串問題,蔡遠遠不知道怎麼回答了。
良久,他才反問一句:“媽媽,你現在幸福嗎?”
“還好吧!”
“你恨爸爸嗎?”
“嗬嗬!怎麼問這個……不恨,我們隻是不適合,你也長大了,各自有各自的選擇!”
蔡遠遠補加一句:“爸爸也讓我代替他說一句,祝你幸福!”
“那謝謝他,希望他也幸福!”
好了,似乎過去幾年,他們都放下了。自己呢?也放下了,這仍然還要感謝小雪當年的幫助。
辦完這個事情,蔡遠遠再給琴葦電話的時候,她很快就接了,並且順利地說話了。語氣也平靜下來。
“世界上沒有鬼,不要怕。”蔡遠遠安慰她。
“我想,也許我真的是幻覺吧!遠遠,我好想你在身邊,你在我身邊,我就什麼都不會害怕了!”這語氣帶著一點點哭腔。
蔡遠遠很想立刻飛行到許琴葦的身邊,如果他有魔法掃帚的話,如果他可以在空間裏穿行瞬間挪移的哈。可是他沒有,這些都是幻想當中的超能力。
然後,抱著她,讓她再也不會畏懼,安心地呼吸,不去想那些令她痛苦的事情和過去。
世界上終歸是沒有鬼魂的。有的,隻是人心裏自己對自己做過的事情的懺悔。
沒有對象的懺悔,變成了恒久的折磨,盤旋內心,不得釋放,不時發出嗷嗷嘶叫,將懲罰施加於它的主人。
蔡遠遠覺得,差不多是時候告訴琴葦真相了。
“雪禾,我要告訴你一件事情!我在小雪家發現的一個事情!”蔡遠遠嚴肅起來,下意識叫起從前的名字,而不是叫琴葦。
“你等一下……”許琴葦在電話那頭說。
她的呼吸一下一下傳來,證明人沒有離開話筒。她在做心理準備,即使她已經躲避了這麼長的一段時間,即使沒有人來追究她。即使蔡遠遠先前說得很輕鬆,說是一個驚喜。
“小雪沒有死。”蔡遠遠輕輕說出這五個字,覺得,似乎一切都要過去了。像是掙紮在黎明前夕雲層裏的太陽,就要奮力跳躍出來,日光絢爛,世界透明而美好起來。
隻要,那些夜幕的灰褐色雲朵,被照亮、被驅散。
許琴葦靜靜地在電話那頭沉默著。
那沉默像是一個玩弄著小刀,割破自己的手指,手腕的皮膚,仔細體會著那些疼痛鑽進心坎,然後繁殖,擴大,蔓延。因為那些身體的傷痛,暫時可以忘記心裏的惡痛與悲苦。
“沒有死?”
“沒有!”
“遠遠,我現在,是在夢中嗎?”
“不,你不在夢中!”
“那我,沒有聽錯你說的話嗎?”
“沒有!”蔡遠遠仍然輕輕地說,他不需要強調,也不需要重複,更加不需要斬釘截鐵,因為這就是一個事實。一個不需要修飾的事實。
許琴葦喃喃地說:“為什麼……”
蔡遠遠說:“因為後來她還是被搶救過來了。你看見的報紙新聞,第三天做了更正。”
許琴葦放下了電話,但麵孔上已經是百般意味摻雜的奇特神色。
她的嘴巴裏還在重複著呢喃:“為什麼……怎麼會這樣……”
蔡遠遠在電話那頭:“你聽我說,小雪忘記了過去的事情,完全想不起來了。”
“我想,大概她需要你的幫助……”
“喂,小禾……”
“小禾……”
“琴葦……你還在嗎……”
不管蔡遠遠是叫小禾,還是叫琴葦,許琴葦都聽不見了。因為她把手機放在床邊,自己走進了衛生間。
衛生間的鏡子很大,映照出她的大部分身體。
她丟失了自己,丟失了那個無憂無慮長大的小女孩,然後遇見了悲劇一樣的事件。然後,她做了一件最不能夠原諒自己的事情。然後,她也“忘記”了這件事情。
鏡子裏,是一個仍然漂亮的女孩子。但是,她卻在額頭上,長著兩隻尖銳的角。這個女孩子麵帶譏誚,她伸手,指著許琴葦的鼻子,她的言辭語氣格外嚴厲:“你想起來了嗎?”
“想起來什麼?”
“難道你都忘記了?”
“我都忘記了,我不記得了!”
“不,你不是忘記,你隻是把事情關了起來,就像你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一樣。”
“是嗎……”許琴葦手撐在冰涼的白色大理石麵盆上,她看見那個鏡子裏的女孩子奇異的表情。帶著頑強的譏誚,卻又眼睛裏開始流出眼淚。
“如果不是這樣,你的罪惡感不會這樣強烈。”
“因為膽怯而拋棄自己的好朋友,讓她罹難,是很讓人自責愧疚。但是,你真正無法接受的,是自己腦海裏希望好朋友消失的邪惡念頭。”
“沒有,我沒有!”許琴葦一推麵前的東西,自己反身倒過去。她靠在了玻璃門上。
“我和小雪關係很好,她是我的好朋友,我為什麼要希望她消失?你瞎說,你胡說八道!”
鏡子裏的女生開始歎息了:“是嗎?你真的覺得,是這樣的嗎?”
“是的!”許琴葦的麵色無比蒼白了。
鏡子裏的女生忽然把手按在胸口上,她的胸口在劇烈起伏,然後那裏變得透明了,一顆跳躍的心髒呈現出來。
收縮,擴張,跳動。心髒是紅色的,分外刺眼。
鏡子裏的女生的手腕,是一道鮮豔的傷口,沒有流血,但卻無比清晰的鮮紅色的傷口。那個傷口是她自己製造的嗎?是的。
“那你告訴我,這是什麼?”
“不要問我,我不知道!”許琴葦抱住了自己的腦袋,不去看鏡子裏的女生。
但是對話仍然在繼續。
“接受真相吧!”
“什麼真相,我不知道什麼真相,我什麼都不知道!”
“真相早就存在於你的心裏,你用無數的辦法,你用任何辦法,也無法一直掩蓋住它。它是有生命的,不聽從任何威力的脅迫的。即使不出現在日光下,也會出現在夜晚,出現在夢中,出現在你的日記本子上,變成一個一個數字,變成黑筆加粗的名字,變成帶你在那麼冷的雪天,把你關在學校遊泳池更衣室企圖凍死自己的力量。
“……”許琴葦蹲到地上,發出沉重的一聲響。
她已經無話可說,她開始抽泣!接著,是號啕。
“從你一開始看見照片,就對蔡遠遠心動了吧。”
“盡管隻有短暫的相處,但你漸漸地把小雪當成了情敵。這樣的念頭本來不算什麼,隻是一閃而過。”
“但是,在危急時刻,你被自己這個念頭所控製。”
“是你拋棄了小雪,而不是小雪犧牲自己來救你。所以小雪不原諒你。”
“因此,你在懲罰自己。”
“懲罰自己靈魂裏的邪惡。”
“你太矛盾了,你想殺死自己,又想拯救自己。你提前告訴爸爸你要自殺,然後你再回到家裏自殺……”
口杯飛了出去,砸到鏡子的正中央,發出清脆的爆裂聲。
“琴葦……你怎麼了?沒事吧?”門被“轟隆”敲打著,最後發展成撞擊的悶響。是爸爸,是爸爸在撞擊門。但是身上沒有力氣,所有的力氣似乎都耗費光了,在被鏡子裏的女孩的逼問裏,審判裏,耗費光了。
沒有力氣說話,沒有力氣回音爸爸的叫喊。也沒有力氣站起來去開門。
“琴葦,你開門,不管有什麼事情,爸爸都會解決的!”
好熟悉的語氣,好熟悉,是在哪裏聽過……是在蔡遠遠那裏聽過……但是意識都模糊了。在意識最後消散之前,許琴葦聽見巨大的一聲。
門被撞開了。
“嘩啦”的巨大的一聲,她的臥室的門被撞開了!
那個總是在女兒麵前沉穩有方的爸爸,此刻已經焦急慌亂。上一次的自殺,已經使他如驚弓之鳥。即不敢過問逼問女兒,又不能夠放心地離開。隻好時刻守在旁邊,丟下公司的事務,看著許琴葦。
他抱起了許琴葦,衛生間裏已經是一片水花。許琴葦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躺到了浴缸裏,熱氣洶湧,鏡子已經破碎了。
玻璃鏡子被砸到,發出一聲清脆的爆裂聲。
蔡遠遠在電話那頭,聽到響動,這一刻,很想死去,讓靈魂乘風千裏飄去,抵達現場。許琴葦沒有掛斷電話,她在神思恍惚的時刻,隻是把手機丟在床邊。
蔡遠遠聽見了她的爸爸撞門,聽到了他呼喊著“琴葦”,還聽見“嘩啦嘩啦”的流水聲。然後,聲音都消失了。
發生了什麼事情,一無所知,無法掌控。
他要立刻出發,去找許琴葦。
爸爸出門了,去報亭定期買幾本半通俗學術刊物是他的習慣。蔡遠遠翻出留言本,匆匆寫了幾筆,抓起錢包,想了想,又從爸爸放現金的抽屜裏,取一些。穿好外衣,鎖好門。走到街道邊上,半分鍾還在暖氣房間裏的身體,現在情不自禁顫抖著。他攔截到一輛車,衝司機說:“直接去車站。”
一到車站,他就傻眼了。
蔡遠遠忘記了,這是新年期間。人潮洶湧,車票沒有那麼好買。隻有排隊買票了。心卻逐漸鎮定下來了,不要緊,不要緊的,蔡遠遠告訴自己。許琴葦的爸爸在,不會有事情的。對了,太過急忙,都忘記了,自己有她爸爸的電話。
蔡遠遠站在人群裏,到處嗬吐著白色霧氣。春天來臨的交錯時節,仍然很冷。電話接通了,許琴葦爸爸的嗓音在電話那頭透著疲倦。
“是小遠吧!琴葦沒事了,隻是因為缺氧暈倒了。”
被擱置在半空懸掛的心放下來,蔡遠遠緊握著手機,艱難地說:“伯父,小雪沒有死,我告訴了琴葦,但我……沒有想到她的反應這樣激烈。”
“我大概也做錯了。以為裝著事情過去了,都不要去追究了,也就好了。”許琴葦爸爸歎了口氣。
蔡遠遠此刻也無語了。
“你現在做什麼?在哪裏?”
“我回家了,現在又出門,在排隊買票,我想去看看琴葦。”
“好的,你過來吧,路上小心,到了電話我,我開車去接你!”
“好的,伯父,保持聯係!”
掛了電話,蔡遠遠抬頭,使勁伸展了一下脖子。
手機又響了,是短信。一串陌生的號碼,分辨不出是誰的號碼。
打開來看。
“你還好嗎?我是心默!”
“我還好!他們打算送小雪回國了嗎?”
“已經在辦理出境手續了,買好機票了。”
心默不能夠電話,隻能夠短信,這樣也好。
“琴葦現在好嗎?”
“她,大概在醫院吧!她暈倒在家裏了,她的爸爸送她去了醫院。可能,很快就回家了。”
“她怎麼了?”
“我也不知道,我在排隊買車票去看她!我已經告訴她了,小雪並沒有去世。”
“大概,是因為這個消息的緣故吧!”
“我本來以為,她會很高興,然後,終於輕鬆地走出陰影!結果……”
“也許,你另外一個猜測是對的。事實沒有那麼簡單!”
“什麼事實?”
短信發到這裏,卻沒有回複了。
蔡遠遠等著,許久都沒有回複了。一種無形的焦慮,又冒出來。心默她是什麼意思?拿著手機,蔡遠遠發呆了。
隊伍挪動了一下,後麵的人推了蔡遠遠一把,示意他往前走。
看來,應該買到票也隻是站票了。看排隊人群的長度,大約還要等一個小時。然後在車上的時候計算一下,希望明天下午能夠順利到。
什麼都做不了,蔡遠遠忍不住上下翻著手機裏的電話簿。
光標移動到湛藍的名字。不如打個電話給湛藍吧!
“是蔡遠遠吧,我已經回家了!”湛藍在電話那頭說。
“你什麼時候回去的啊?”
“兩天前!你現在?”
“我去看琴葦,在買票去她家!小雪就要回國了!”
“啊……”
“琴葦知道這個消息的反應很激烈,不是高興的那種!”蔡遠遠之前的那種預感,到底還是應驗了。他拖延著小雪沒死的消息不告訴琴葦,就是覺得,琴葦不知道會是什麼反應。按道理應該是驚喜高興的。
“你先去見琴葦,春節過後我就去和你們會合。”
“好!”
“對了,狗狗黑眼圈我帶著,這幾天我照顧它,許伯父和琴葦都沒有心思照料它!”
“也好!”蔡遠遠回答。
“到時候,一起回學校啊!”湛藍說。
“到時候見!”
跟所有的人都交代了,蔡遠遠手插在口袋裏。快要到售票窗口了。
等到小雪回國,她們兩個人見到麵,一定要小心翼翼,提防發生什麼意外。琴葦每一次的反應,讓人半刻不得鬆懈。
小雪呢?也許在見到琴葦之後,就會想起來她們的相遇相識,一起去玩,遭遇到的事情。琴葦呢,她願意去見小雪嗎?她的情緒太不穩定,在見和不見之間,一定會有反複與猶豫的。
走於等到了,蔡遠遠掏錢買票。
捏著票,蔡遠遠聽見候車大廳裏傳來的溫柔女播音在說:親愛的乘客朋友們,開往A城的D146次列車到站,現在稍微清理衛生,請做好上車的準備……
再把自己混合到湧到4站台的人群裏,簡直是舉步艱難。
車開動了,列車播報員再度念誦起乘客旅行注意事項,念誦完畢,播放起輕音樂。是鋼琴曲。
又想起了心默,邱心默靜悄悄地在小雪家裏放著音樂,兩個人靜默地坐著傾聽。那一刻,焦慮緊張,以及對琴葦的擔憂牽掛,都暫時放下。那是一種很舒服的感覺。
蔡遠遠把背包扯緊,貼著身體,腦海裏的景象和人物樣子,紛至遝來,又各自離去,交織繁複,然後,他閉起眼睛,耳朵裏隻剩音樂。
良久,似乎陷入了空白,全身都在休息,休息了很長的時間。
一個念頭忽然冒出來,心默怎麼知道自己的手機號碼的?
自己沒有告訴過她,她是怎麼知道的?這個問題蔡遠遠想不明白。也許,是在自己睡著了之後,她自己撥打她的手機,知道的號碼?
但是,那她為什麼不直接當著自己的麵要的呢?大概是因為說話不方便,寫字索取又嫌麻煩。
蔡遠遠睜開眼睛,車廂外麵已經是深夜了。掏出手機,再看一次邱心默發來的短信,她為什麼說到一半,又不說了?也不回複。
中途有人下車,多出了位置,蔡遠遠坐下來,太困了,一偏頭,靠著椅子,再度入睡。
出了車站,市區內堵車。出租車根本不願意載客,紛紛繞道。蔡遠遠想了想,旁邊是新華書店,不如買本小說,邊看邊等,不然上了車,也是幹巴巴地焦急等待著。
新華書店有自動搜索電腦係統。蔡遠遠在櫃台前,自己輸入名字,查到一本小說。找到擺放位置,然後結賬出來。
上了公共汽車,果然,車輛烏龜一樣的爬行。
又在公共汽車上耽擱了一個多小時,抵達許琴葦家裏時,已經是黃昏了。蔡遠遠把小說丟進背包。
進門以後,許言永拍了拍蔡遠遠的肩膀,然後回自己的臥室了。他的意思盡在不言中。蔡遠遠沒有問話,直接走到許琴葦的臥室門。門有新換過的痕跡。並且,沒有裝鎖。蔡遠遠心中一痛。他可以理會許言永的無奈。
還是輕輕敲打一下房門。
“進來!”許琴葦的聲音很平靜。每一次發泄之後,她都會短暫獲得寧靜。
許琴葦坐在地毯上,背靠著自己的小沙發,她的床上擺滿了玩具。大的絨毛玩偶,小的布料玩具,還有漫畫和一些零碎東西。暖氣開到最適宜舒服的溫度。
蔡遠遠脫了鞋子,走過去,坐到她的旁邊。
許琴葦把頭很自然地靠了上去。
電視裏放著卡通片。
小動物在森林裏載歌載舞,歡唱一片,電視屏幕的光線映照著麵孔變幻色彩,房間裏很溫暖。蔡遠遠什麼都不問,就這樣讓許琴葦靠著,電視裏聲音很熱鬧,但奇怪的是,蔡遠遠覺得內心一片安逸。許琴葦的表情,與他的感覺也很吻合。
兩個人被靜謐的安寧包圍著。隻是陪伴著,就足夠了。這比喋喋不休的追問,更加難得。初次戀愛的少年,享受著隻屬於兩個人的甜蜜時刻,忘卻一切煩憂。
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
電視裏的卡通放完了,開始播放新聞。
新聞也播放完了,開始播放連續劇。
最後連續劇也播放完了。
出現了明日的節目預告表,還有緩和輕柔的純音樂。
許琴葦問:“我去見小雪吧!”
不必勉強自己的,蔡遠遠想告訴琴葦。不過,許琴葦的眼睛裏,是堅定與勇敢。
做過的事情,都無可逃避,即使可以對所有人隱瞞,也無法對自己隱瞞。
贖罪都是虛假的。
因為對自己的懲罰永遠換不來挽回。
小雪沒有死。
意味著自己有獲得真正的新生的機會。
蔡遠遠與許琴葦的目光對視,如兩圈湖麵上的漣漪各自交融,波段最後融合。
許琴葦等待著蔡遠遠的回答。他說:“那麼,去見她吧!”
許琴葦笑了。
“我明天問心默,小雪回國的班機是什麼時候。我們做好準備,她一回國,我們就出發!”
夜是溫柔的。
兩個人擁抱了一下,然後,許琴葦尋找出一床被子,蔡遠遠在地毯上鋪墊好。許琴葦清理掉自己床上的東西。再找出一個抱枕給蔡遠遠。
關掉已經沒有節目播放的電視,兩個人躺下。外麵,沙沙的聲音綿延起來。
“下雨了吧?”
“應該是的。”
“快睡吧!你坐了那麼久車,肯定沒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