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前朝舊事今日師(2 / 2)

母親點點頭,又搖搖頭。

“此事另有說法。當時日本國關白作亂,李宗城大喜,以為他終有用武之地,曾言:借此事,複先世曹國公故封。李宗城以勳衛身份出使日本,倒也是李言恭在背後操作,弄得滿朝皆知李宗城通曉日本事。和你倒是不同,你父親可沒有說到處宣揚你劉鈺通曉西洋事。”

說罷,伸出手指輕點了一下劉鈺的鼻子,寵溺道:“反倒是你,自作主張,四處宣揚。更是鬧得我這當娘的,生生擔心了大半天。”

寵溺之後,神色漸漸嚴肅。

“以史為鑒,當知陛下心意了。既已聽到了這裏,後麵的事不妨也聽聽。李宗城欲借此事複祖先曹國公的封爵,胸懷遠大、誌得意滿,臨出行之時也是抱著張博望、班定遠之心。”

“人人都想當張博望、班定遠,卻未必人人都如張博望、班定遠那樣大膽。李宗城到了釜山,見日本兵將殘暴,便逃了,乃至於留下了‘貽笑遠人’之語。”

“凡名留青史之輩,必有膽大過人之處。尋常人看書,多有文天祥之誌。事到臨頭,才知道自己不過錢謙益之流。”

“若我沒猜錯,此番陛下擢你為勳衛,又使你軍前效力。雖未明說,必與羅刹國有關。我雖在家裏,卻也知道齊國公要接待羅刹使團事,你又寫了《西洋諸國略考》,此照前明李宗城舊事。”

說到這裏,劉鈺也是恍然大悟,這應該對得上了。

自己對於前朝舊事所知不多,略知其概,但一些細節事上,就差得太遠。

隻是母親的話,實在讓劉鈺出乎意料。

穿越而來月餘,與母親相見多次,可平日裏母親就是個挺慈祥的四十多歲的女子。

無非是給過自己錢、嫌棄可可不好喝、屋子裏掛著瑪利亞送子圖加老子過函關、開口阿彌陀佛的中年婦人。

哪曾想居然也是個讀過史書、能夠以史為鑒的。

母親的神色漸漸嚴肅,終於又道:“我的兒,你既是選了這麼一條路,就當有個準備。我且問你,你做好準備了嗎?”

“邊疆苦寒,你可願意承受?”

“羅刹人凶狠,多傳聞食人,與他們打交道,你可能站得直、坐得穩、不墮國朝之氣?”

“凡臨陣,必有凶險。當年西北一戰,內城勳貴世兵家家掛孝戴白,你可真能見的血光而不逃?”

“我雖是個婦人,然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的道理,我還是明白的。人主之子也、骨肉之親也,猶不能恃無功之尊,無勞之奉,已守金玉之重也,而況人臣乎?”

“若是準備好了,那你這條路就走到底,分出去,借著這東風,另搏出個爵位。可學班定遠,勿效李宗城!”

“若你害怕了,不想去了,我也去宮裏麵見娘娘,再讓你父親上書陛下,免了你的差事。日後安安穩穩,做個散騎舍人。”

擲地有聲的問題,伴隨著母親站起來的身姿,氣氛十足的嚴肅。

劉鈺思索片刻,慨然道:“兒子欲效張博望、班定遠。”

“嗯。”

劉鈺說的豪氣風發,做母親的卻隻是淡淡地回了句嗯。

看著劉鈺堅毅的神情,心裏卻有些酸楚。

她長在公侯之家,自小和哥哥親昵,當年哥哥去西北曆練的事,不知道聽了多少遍,更經曆過西北大敗京城世兵勳貴之家掛孝戴白家家哭泣的場景。

邊疆苦寒、軍前凶險,這樣的故事在別人那裏或許隻有個模糊的印象,在她這裏卻是自小聽了不知多少遍的身邊事。

如今自己的兒子選了這麼一條路,哪能不心疼?

長歎一聲,回望著牆壁上掛著的各色軸圖掛畫,心下暗暗祈禱。

“道德天尊、如來佛祖、聖母瑪利亞娘娘、王母娘娘……隻求你們照看我家鈺兒,莫要有半點血光,平平安安的。若真是不順當,可也求求你們,叫他不要走絕路,該跑就跑、該逃就逃。”

…………

約莫晚飯時間,正如劉鈺的母親所料,那封奇怪的聖旨,果然和羅刹國有關。

翼國公從宮裏回來,一起來的,還有齊國公。想到齊國公的差事,那亦可算是明白無誤了。

丫鬟匆匆跑過來報信,卻是花容失色,除了齊國公來訪外,還有個不太好的消息。

“太太,國公在書房裏和齊國公發火了。也不知是為的什麼事,我們不能靠前,有要事相商。可離得老遠,就聽到書房裏乒乒乓乓的砸花屏的動靜。我們也不敢過去,隻好來回報太太。”

吵起來了?

劉鈺的母親微微一怔,旋即釋然。

“慌個什麼?便是打起來,也不怕。這是在咱們家,老爺吃不了虧。倒是幾個瓶瓶罐罐,值什麼?你們莫要靠前,告訴他們,不必驚詫。”

“是。”

丫鬟應了一聲,匆匆返回去。

母親苦笑一聲道:“看起來,我猜對了一半。這差事,沒那麼簡單,若不然你父親何必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