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無奈歎了口氣道,“如此,他家裏人自然找不到這裏,我便是連找了三年也不會想到他會躲在這裏!”我又轉頭問石經綸道,“你又是如何知曉他在這裏?”
石經綸道,“我原本也不知,後來去相國寺拜會玄微方丈時,經他點撥方才想著往這裏找,後來見到這一處堂上的兩個豎聯,更是確定他就在此處。”
我順著石經綸指向的中堂南牆上左右兩邊嵌在兩段綠竹上的詩句看去,左邊為“青樓醉客花間死”,右邊為“情欲不禁敞風流”,兩句詩中間隔著的一麵牆上貼牆畫著整副百花爭豔圖,著色奇妍、筆觸風流,一看似真,再看溢香,那也是李培庶親自畫上去的。
“憑兩句詩和一幅畫,你就能確定他在此處嗎?”我問石經綸。
石經綸點頭道,“這兩句詩我從前便聽他提起過,後麵其實還有兩句,‘笑此紅塵多倦客,勸君莫忘倚西樓’。”後麵兩句一出,前麵的風流氣概皆成了規勸之詞,石經綸垂首一歎道,“當年我們同在西樓窗下見到淨初妹妹,他自己不曾忘記,卻偏偏還勸我不要忘記!他還曾與我戲說,從此他就要去做花間客了,那時以為是玩笑一句,如今想來他卻認真的做了三年的花間客。”
夢娘附聲悵惘道,“原來李公子心裏藏著的是那位‘倚西樓’的佳人,難怪這些年來從不多看我們一眼!奴家每日勸他少飲些,皆是白勸了。”
石經綸再是興歎道,“他就是這樣的人,心裏掛念著她,又偏偏要躲在這過眼繁華之地讓自己醉生夢死……”
夢娘雙眼一閉,麵帶酸楚道,“或許正是因為這裏不幹淨,所以他家裏的人才不願來找!可你們哪裏知道,他在這裏的三年對我們‘醉花間’的姑娘來說,又是何等的與眾不同。無論是誰,哪怕每日隻是匆匆看他一眼,都會覺得此生無憾!”
石經綸無奈的看了夢娘,略帶同情道,“可他終究不屬於這裏!”
夢娘換而明快一笑,手中帕子一揮道,“我們又何嚐不知,隻是在夢裏久了,都當真了而已!”她也不再和我們囉嗦,自轉身欲往別處去,我又喊住她道,“這些年可否有個叫玄微或是叫澄心的來找過他?”
夢娘想了想,認真對我搖頭道,“沒有,這些年除了石小公子來找,卻沒有一個他認識的人尋過”但她立馬又添了一句,“可是,李公子仿佛是經常出去見什麼人的!隻不過出去的時候都將近半夜之時,回來後總是心情不太好,非是將自己灌醉了方能睡去。前些日子倒是破天荒的白日裏出去過幾次,回來亦是麵色如常。依著奴家的直覺,他這白日裏和晚上見的不是一個人!”
我在心裏琢磨過她說的話,輕輕一笑容她離開。
石經綸繼續在前為我引路,我們穿過軒樓,進入後院,到一處用木柵欄圍著的獨立小院前,石經綸便停下,指了指小院內為假山、樹木等半掩半遮的一間瓦房道,“那便是南熏兄的住處。”
我站立門前,又問了一句,“你從沒有將此處告訴過玄微嗎?”
石經綸果斷搖頭。
我亦不再問其他,隻取下紗帽,讓石經綸和蕊兒隨我一同進去,而沈鋒以及其他人等留在院外等候。
小院的門隻是虛掩著,石經綸輕輕一推便入到院內,一條筆直的青石板路到李培庶的房門前,也不過二十幾步,卻因濃翠相掩,在夜裏顯得有些幽深。
石經綸仍是在前,見屋內燈火明亮,便提手叩門,然而門一碰就開了,“吱啞”一聲露出一條縫來,一重酒氣從門縫裏擠了出來,迎麵撲向石經綸,石經綸沒有再去推開門縫,而是站在門口衝裏麵喊了一聲“南熏兄”,聽是無人答話,接著又喊了一聲,還是無人答話。他心裏有些著急,卻執拗的立在門前還要喊第三聲,而我已揚手推開房門,先行跨步進去。石經綸愣了愣跟在我身後進屋,蕊兒隨步其後。
置身小屋之中,立時有滾滾的酒氣像烈日之下煎熬的風塵一般熱辣辣的從四麵包圍住我門,我第一時耐不住拂袖掩住唇鼻,一眼望去,李培庶還一手提著酒壺,似醒非醒的躺在東邊臨牆的木榻上。
石經綸以為他不好了,顧不得辛辣的酒氣趕到他身旁,蕊兒則是迅速打開小屋內所有的窗戶,待是屋內的酒氣散了些,我才定了定神向李培庶榻邊走去,他似乎已經醉的不省人事,斜枕著一頭潑墨似的亂發躺在榻上,一身月白敞衣和黑色交口錦袍慵懶的貼著他消瘦的身軀,狂醉之中的閑態仿佛是從風中溢出的一道墨跡,竟有讓人說不出的風流和雅致。
石經綸喚了他好一會都喚不醒,便是有些不忍心。我讓他避站到一旁,使了個眼色給蕊兒,蕊兒立時端起放在一旁洗漱架子上的一盆水迎麵便向李培庶潑去,李培庶乍然驚坐起,驀然浴水清醒的模樣卻又不失颯爽利落之態,但他隻是掃了我們一眼,立時又歪著身子躺下,隨手提起還握在手裏的酒壺,仰頭便衝著自己的喉間灌下。
石經綸連忙奪下他手裏的酒壺,喝道,“你難道真想把自己灌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