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宮的路上,我將另一張紙條打開,關於李培庶的住處著實出乎我所料。但我也恍然明白,為何龔美尋了三年就是尋不到他。
車馬進了城門,我便和丁謂分道,他往城西回自己的宅邸,我則是轉道往石經綸的府上去,石家在汴梁宅邸不下十處,他偏偏挑了離皇城最遠但距張耆府邸最近的一處。
我在府前下車後,聽得出門迎接的管事說石經綸正在府中涼亭處看書,便不讓通稟,而是徑直讓管事引路去往後院涼亭。石經綸正端坐在亭內的石桌邊看書看的癡迷,也不覺有人走近,我在涼亭外站了一會,還是蕊兒故意咳出聲來,他方才有所察覺,一見是我,他驚得手裏的書也落在了地上,連忙俯身跪下,向我叩首道,“小臣不知修儀娘娘駕到,有失遠迎,還望娘娘恕罪!”
我走進涼亭,讓他起身,並彎身撿起他掉在地上的書,合上書頁看書名,見是《綴術》,不由笑道,“這樣孤僻深奧、偏僻的書,你還能沉迷其中不能自拔?”
石經綸起身後避開我幾步,雙手交握在前,卻不答話,好似有些不自在,我以為是自己來的突兀嚇著了他,便道,“不必拘謹,本宮隻是想去看看初兒,順道經過你府上,說一會話就走!”
石經綸還是沒有接話,卻是他身旁隨侍的老者躬身請求道,“娘娘,可否讓我家小公子先行換身衣服再出來?”
我對老者所請有些詫異,又是細細的看了石經綸一眼,他今日沒有戴冠,玉簪束的發髻一絲不亂,身上穿著夏季的明藍廣袖敞衫,內襯的交口白色長袍亦是十分齊整。我不覺哪裏有不妥之處,但他卻似一副局促不安的樣子,好像為自己的穿著感到難堪。
我心裏覺得他有趣,準他先去換身衣服,對諾兒笑道,“平時覺得他是頂隨和的一個孩子,今日卻是別開生麵了。”
諾兒跟著笑道,“他是生的靦腆,不好意思了。不過,這才是大家子弟的風範,若都是那年輕不知深淺而隨性慣了的,一個人孤身在外這麼多年,恐怕早就混賬的不成樣子!”
我點頭認同,又隨手翻了翻石桌上堆著的一些書,除了與算數有關的,還有與天文、曆法、星象相關的書籍,從字裏行間的注解便可看出他閱書極其認真。
石經綸很快換了一套衣衫出來,淺水藍的圓領斜肩繡紋半臂長袍襯著碧綠色廣袖長衫,頭戴盤雲掐絲鑲珠銀冠、腳踏翹頭黑錦短靴、腰間依舊明珠十二顆,清朗、穩重卻又不失端雅,的確比方才正式了許多。他複又向我行禮,神情、姿態也不似方才那般拘謹,仍是一派大家謙和風範。
我將隨手拿起《周髀算經》還給他,問道,“平日裏,你都愛看這些書嗎?”
石經綸接過,信手翻在他方才看到的地方,反過來合在石桌上,回道,“沒人的時候才看!”
我反問他為何。
石經綸不避諱道,“家父以為這些東西無關經世之道,自來不允許我多看。這幾年因獨自在此處,倒也變得無拘檢了!”
我笑了笑,自在涼亭下的石欄杆上坐下道,“你父親大約是覺得這東西太過繁冗、複雜,才會如此說!他那樣一個無拘無束的人,自然不願為這些東西所累。說起來,本宮見到這一類書籍,也常是看了兩眼便擱置一旁,也隻能感歎、感歎古人的博奧了!”
石經綸拱手作揖,敬道,“娘娘自謙了,小臣雖無幸得娘娘賜教,卻時常聽陛下提起您,娘娘深諳五經之道,對於諸事皆有自己的獨特見解,且是兼具洞察先機、分辨雜事之能,非是閱曆深厚並大有智慧者,如何能兩者共長?實在是令我等後輩望而不能啊!”
頭一次聽小輩當麵誇我,我自然心裏高興,但終究做不得十分欣喜的樣子,隻是笑道,“經你這麼一說,本宮才發現自己還有這些好處!可惜,本宮終究是比不得你們年輕人了!你小字西鳳,人便稱你為西君,與李培庶齊名汴梁,又是何等風光!”
提到李培庶,我特意觀察他的神色變化,果見他眉心一凝,雙目暗暗垂下。無疑他早就知道了李培庶的所在,我從玄微那接過紙條時,就有這樣猜測,現在可以十分確定了。
石經綸不接話,我起身繼續道,“你何時知道李培庶就在汴梁的?”
石經綸連忙跪下道,“小臣不敢欺瞞娘娘,一年前小臣便尋到了他,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