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旦被恒難得的怒氣嚇回去半步，但仍拱手道，“此事事關皇家，還當……”
恒當即又斷其後話道，“此事的確事關皇家，可也是朕的家事，朕方才在太廟之內已向列祖列宗跪承，難道還要再向王相公做一番承情嗎？”
王旦不敢再言，退回自己的位置。
在我前麵的杜氏緊接著提裙出列，向恒跪下道，“官家，當年皇後極力阻止此事，如今她身去而神未散，您便另封她人，這對皇後娘娘實在不公啊！”
杜氏著急阻撓恒對我進封，不惜抬出身故的皇後置恒於薄情之地，這份膽魄著實讓在場之人為之一震。但恒隻是斂著寒眸掃了她一眼，將端在腰前的右手轉而背向身後，才道，“皇後身故，朕心悲神傷，自然不會忘懷！但劉美人與朕年少相伴，不離不棄二十多年，卻一直屈居於美人之位，對她又公平了嗎？”
杜氏昂首緊跟道，“可是妾等也服侍了官家十數年，論起情分又怎會不如劉美人，為何官家隻是一味偏袒於她？”
這話問來自是勾起眾人同情，眾人又將質疑的目光轉向台階上，恒卻紋絲不動的站立在陽光底下，仿若一尊衍出光芒的神像那般，麵不改色道，“朕自然不會辜負諸位愛妾，回宮之後，當是一並進封。不過朕若是不予封賞，難道你還要逼著朕為你加封不成？”
杜氏聽到自己有份得封已是露出了喜出望外之色，然而聽到恒的後半句話，卻是寒破了膽，一時連連叩頭稱不敢。
恒收服了這兩方，又道，“即日起，前四品美人劉氏進封為二品修儀，朕之口諭視同親筆詔書，即刻下達禮部，著其速速為劉修儀訂製品服、文冊等，不得有誤！”
禮部尚書親自出來領命，接著眾人又俯身向恒叩拜，恭請他移駕回宮。
恒不緊不慢的下了台階，徑直走到我麵前，攜著我的手一同坐上他的鑾駕而去。
一路上他始終不願放開我的手，我側著身子靠在窗邊，與他拉開一點距離，看著車窗外數萬民眾夾道叩拜的場景，終於忍不住歎道，“舉頭三尺有神明，你這麼做，若是先帝泉下有知，恐怕不會原諒你的！”
恒淡然道，“二十四年前父皇就沒有原諒我，到如今還有什麼所謂！”
我不知他是真的看穿了，還是時至如今有了一種無情的釋然，心頭一緊道，“我從來不希望你為了我去怨恨你父皇，即便我心裏一直在恨他，可是……那畢竟是你的父親啊！”
恒向我身邊靠來，拉著我轉過身去麵對著他，才道，“娥，你沒有必要一直為我那麼委屈自己。方才她們說的那些話，你可知我聽在心裏有多難受，我一路上都在為你生氣，你為我忍了千百次，難道我就不能為你出頭一次嗎？”
“可是，今日的場合……”我還在為他的處境擔憂，他卻輕撫著我的臉頰道，“娥，不要總是這麼替我操心，我們都已不再年輕，人生過了大半，也不必總是為了遷就世俗和他人而活！我們已然對得起每個人，這就足夠了！”
恒言語間忽然有了衝破從前的心氣，我隱隱覺得這是皇後的去世賦予他的釋放，但我心底又不信他是這般無情的人，因此小心試探道，“恒，你到底是因生氣才突然立意要為我加封，還是早有準備？”
恒對我有此一問並不詫異，他停頓了片刻，緩緩放開我的手，解下腰間隨身的香囊，從裏麵掏出一封明黃錦絹來，遞給我道，“這封詔書是上次我決意將允讓交由你撫養之時親筆所寫，後來被她攔住了，我就一直帶在身上……如此看來或許我真的是早有準備，可我也足足等了兩年……若是我再有勇氣一些，或許我會更早些拿出這封詔書來。”
我展開錦絹來看，上麵的字與他方才在太廟前張口而來的話幾近相同。
我許久不出的眼淚一顆一顆掉落在那短短的字裏行間，不消片刻便浸透了這塊薄如蟬翼的錦帕。
恒攬我入懷，又道，“娥，以後我會給你更多，你要答應我，不要推諉也不要躲避，一定都要好好的受著！”
我在他懷裏點頭，即將不惑之年的我們，仿佛剛剛找到了為彼此不顧一切的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