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二忠是個隨著父母在災荒年代,流亡此地的外鄉人,跟著父親學做了木匠。雖蓋了房子,但沒有土地,便終身以木匠為生。因年少時的某個雨天從山坡上摔下,折了腿,走路總是一瘸一拐,又因為他總是沉默寡言,雖然村裏村外幾乎各家都有兩件他做的物什,卻沒有多少人知道他的名字,大家都叫他瘸木匠。
由於楊二忠的沉默,他的一生,成了人們心中難解的謎團。他似乎是個傳奇人物,因為關於他的生平,沒人能完全講清楚,總是模棱兩可。有人記得他剛到村子裏的時候,還隻是個七八歲的孩子,而有的人印象中的記憶,則是從一個瘸子開始。他像一個模糊不堪的影子,飄浮在人們的腦海和記憶之中,卻永遠無法看清楚清晰的麵容。楊二忠猶如楊家族譜畫上一個漫漶的分支,關於楊家清晰的印跡僅僅停留在他父親的身上,盡管是唯一的血脈,然而這家外鄉人的曆史,就在楊二忠朦朧的身影中,逐漸走出了麒麟店村民的記憶。
關於楊二忠的女人也是個謎。據說是一個城市下鄉的女人,後來有機會返城,卻留在了村裏,更加出人意外地嫁給了這個瘸木匠。有人說他們有一個兒子,可那個兒子還未長大就消失的無影無蹤。又有人說他們還有一個女兒,而女兒也同樣不知去了哪裏。他們比楊二忠更加在人們的記憶裏轉瞬即逝。後來,年過四十的楊二忠不知什麼原因,突然變賣了老房,自己上山在山腰處蓋了一座木房子,連著兩間,一間就寢,一間做工。臨終之前便獨自住在木屋之中。那麼,楊二忠的女人去哪兒了呢,無人知曉。
出了村,下了山,山口的國道旁就有一個集市。楊二忠每逢單日便會早早地挑上一擔子做好的器皿或椅凳出現在集市之中。楊二忠做生意與他人不同,他從不吆喝。看好了地,卸下東西,便往地上一蹲,點上煙鍋,啪嗒啪嗒地獨自抽煙,好象麵前的東西不是自己的一樣。遇著有問價的鄉親也不多說二話,直接用手指頭給出價碼,一手交錢,一手提東西走人,從始自終楊二忠一般連眼皮都不大抬一下。他的叫價向來都是實心價,所以偶爾遇到狠心還價的人,他是連手指頭也不伸的。楊二忠雖不喜言談,木工手藝卻很精細,盡管人們也有幾分反感他的古怪,但還是很喜歡買他做的物什。
雖沒有土地,可靠著一份手藝,生活卻也寬足,但在村民眼中,楊二忠又是個十分節儉的人。他從不買新衣服,終年一身灰土布。木屋的後麵,楊二忠開墾了一塊菜地,便也很少見他買了什麼吃,偶爾會割上一塊集市上賣的剩肉。於是,人們又很奇怪了:楊二忠的錢呢?據說有人看見過每到年末都會有一個花枝招展的姑娘來看他,有人便說他沒了老婆又勾搭城裏的漂亮姑娘,但是記憶稍微清楚的,則認出了那就是楊二忠消失的女兒。
沈明郴站在離木屋幾步遠的地方,望出了神,想出了神。而沈良則坐在他身後的石頭上,向他娓娓講述著關於他父親楊二忠的一切。沈良大概走累了,一邊說話一邊喘著氣。對於楊二忠,那個已經從山村消失的瘸腿木匠,沈良似乎與其有著很深的淵源,對那些模糊的事件卻了如指掌。而沈明郴沒有注意到這些看似理所當然,卻又不平常的細節,他隻是聽著沈良的講述往前走,一步一步靠近矮小的木屋,一步一步走進對楊二忠的回憶。沿著沈良鋪陳的道路,沈明郴很想記起來的點什麼,可惜沒有,他想不起來一點自己曾經和那個叫楊二忠的男人的任何關聯,他甚至感覺自己和那個男人之間隔著一道牆壁,難以逾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