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賓覺得喉嚨發堵,很想放縱自己痛痛快快地哭一場。能夠暢快痛哭實際上是一件人生幸事,並不是人人都有痛哭的權力。

劉賓也並非僅僅因為環境不允許,而是覺得沒有資格。隻有十年寒窗、屢試不弟,終於中舉的學子;隻有經過曲曲折折、生死考驗,終於被對方所愛的情人;隻有親曆千辛萬苦和數不清的失敗再失敗,已經完全絕望,忽然間峰回路轉、柳暗花明的跋涉者,才有權力痛哭!才可哭得淋漓盡致,通體舒暢。這之前,堅強的人是哭不出來的;而能夠哭出來的人,前程必將更加暗淡無望,甚至死亡。

劉賓覺得他隻有在看見兒子的病完全好了,重新朝氣蓬勃時,才有權力痛哭;隻有看見原妻起死回生,兒子如願進入重點高中,母子幸福美滿,笑傲人世,他才能哭得淋漓。

但,這可能嗎?

劉賓覺得他此生此世不可能有痛哭的機會了。

那孩子生活很有規律,在溫習了一段功課之後,開始在院子裏練啞鈴,伸臂彎腰、擴胸屈膝。

劉賓望了望裝錢的兜子,一個念頭飛湧他的腦際:自己不顧生死地這麼幹,還不是為了兒子!何不趁此機會給兒子送一筆錢去,倘若將來自己有個好歹也可放心於九泉。

在反複地斟酌利弊之後,劉賓認為冒險也值。他從造革兜裏取出約三十萬元,裝進一個中學生常用的書包裏,又用左手寫了一封信,輕手輕腳地走下樓。

那孩子家的院牆很矮。劉賓隔牆和那孩子打招呼:“小夥子,認識我嗎?”

那孩子友好地笑一笑。

“你母親呢?”

“她上市場去了。”

劉賓知道他母親是早起到蔬菜批發市場拉腳去了。

“能讓我進屋嗎?”

孩子略有奇怪,但還是很痛快地把劉賓讓進低矮的小房。

“我有一件事想求你,不知道行不行?”

“什麼事?”那孩子不會客氣,有些疑惑。

“唉,怎麼說呢?你還小,也許不理解。是這樣,我有一個朋友,他兒子跟你一般大。他和妻子離婚了,兒子歸母親。朋友很牽掛他兒子,想給兒子送一些東西。”劉賓指了指懷裏的書包,“可他妻子很生他的氣,從來不給他開門,便委托我把東西給送去。我也怕碰釘子,想麻煩你替我送去。”

“可我不認識他家啊。”那孩子很天真。

“我跟你一起去。”

“會耽誤我上學嗎?”

“不會。我們坐出租車去。到那地方你什麼話也不用說,把東西遞進去就完事,來回用不了半小時。”

那孩子看看牆上的老式掛鍾,點點頭:“行。”

在出租車裏,那孩子顯得拘謹而又新奇。他大概從未坐過出租車。

出租車停在劉賓指定的樓門前。看到這棟自己既熟悉、又陌生,居住了近十年的住宅樓,他心裏很激動。唯恐鄰居發現自己,他沒有下車。他告訴那孩子:“就從這樓門進去,一樓右首那一家。我在前麵的小馬路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