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對時, 餘吉塬轉開了視線。即使他再不情願, 也沒法在這樣的大事上多說什麼。片刻後, 徑直離開了。
很久以來,吉安還是第一次, 見他這樣頭也不回地就走了。心裏澀澀的。
她卻無暇他顧。因為隔天就是他們起程回寧北的日子,按照計劃,她和餘吉塬一同返鄉,然後在半路脫身,去和餘下的七人會合,趕赴第戎。
吉安在燈下翻看來自第戎的每一條情報,不想錯過任何有用的東西,又將倉促擬定的幾條計策在腦中反複演算, 夜就深了。
她起身收好案卷,走到銅爐邊揭開蓋子,把所有的東西慢慢放了進去。紅碳在紙張上卷起火舌, 吞沒字跡化成薄脆的灰燼。
燒完那些, 吉安開窗消散煙氣, 準備去找餘吉塬。他這種氣呼呼的公子德行,她已經多少年沒見過了?
吉安走到門旁時, 他卻正好回來。
和吉安身上沾染的煙味不同, 他身上另有一股濃濃的藥味,兩隻手裏拿著四五個瓷瓶子。見了吉安, 眨眨眼笑道:“忙完了嗎?”
她看他並沒有生氣的樣子,關上門道:“恩, 你去哪兒了?這麼久才回來。”
他將那幾隻還溫熱的瓷瓶小心放在桌上,轉身對她道:“你癸水的日子到了,我煮了避痛的藥給你帶上。裝在瓶子裏,用熱水燙一燙就可以喝。”
吉安全然沒想到是這樣,動容時,低頭道:“我以為你生氣了。”
餘吉塬笑道:“生你的氣還不如生我自己的氣。幫不上什麼忙,隻能拖累你們。”
吉安道:“這次我們會以江湖藝人的身份進入第戎,就是趕著大篷車的雜戲班子,所以選出的人都有些額外的本事。你沒有非去不可的理由,我希望你留在寧北照顧家人,這是父親和爹爹回家的第一個新年呢。”
餘吉塬仍是失落,拉著她的手道:“那也別說以身獻職的話嚇我。應該說:阿塬,這次也沒問題,最多兩個月我就回來了。”
吉安道:“是我不好。以身獻職雖然英勇,同樣也是失敗,我們的目的隻有成功。”停了停又道:“其實,我也舍不得你。”
吉安罕見會說這種話,餘吉塬聞言情起,抱起她走進碧玉帳中。
越明日,吉安和餘吉塬帶著仆從行李,一行數輛馬車出城往寧北去了。及至半途中,夜投客棧時,吉安突然一陣眩暈,跌身扶住了樓梯的欄杆。
餘吉塬已上了樓,見狀立刻趕過去,急問道:“怎麼了?”
吉安道:“可能是在車上久坐的緣故。”她緩了緩,很快無事道:“沒關係,歇一歇就好了。”
餘吉塬因她明日就要離開去第戎,心裏十分擔憂。進房後,傳小廝準備沐浴熱湯,叫榆錢從行李裏找出放藥的箱籠送來。
吉安坐下喝了熱茶,臉仍有些蒼白。餘吉塬忙為她搭脈,一雙俊目卻越睜越大,很快變成了瞠目結舌,欲笑非笑的樣子。
吉安見他總不說話,輕聲道:“怎麼了?很嚴重嗎?”
餘吉塬按捺著喜悅的狂潮,手卻舍不得離開報喜的脈搏,生生被自己‘咚咚咚’的心跳震得忘乎所以。
吉安擔憂道:“阿塬,到底怎麼了?”
餘吉塬拉著她的手,終於露出喜極的笑容道:“阿笙,你有孕了。我……我要做爹了。”
吉安微愣後,臉上露出溫柔的神情,不敢相信地將手輕放在小腹上。餘吉塬已從椅上站起來,一邊控製著情緒,一邊亂亂地想做些什麼。
孕初暈眩,說明氣血不足。參芪補湯,養榮丸……隨身行李中並沒有備著,“榆錢!”餘吉塬大聲喊道。
榆錢從門外跑進來,手裏拿著裝藥丸的箱子。餘吉塬叫他放下,報出一串藥材讓他速去買來。榆錢被他的緊張影響,忙不迭地又跑出去。
餘吉塬回到吉安身邊,在她麵前蹲下,捧著那張最愛的容顏,狠狠親了親道:“夫人,你辛苦了。”
吉安羞澀笑,輕聲道:“他來的好像太早了些,我怕路途辛苦,會不小心傷到他。”
餘吉塬因此冷靜下來,認真道:“阿笙,我必須和你一起去第戎。我是爹爹,該由我來護著他們。”
吉安一時難以決定。
洗沐後,她靠在床邊,看餘吉塬對著小泥爐子熬藥。藥氣一出來,她又忍不住開始幹嘔。餘吉塬忙搬了爐子藥罐到外麵去,仍是親自煮藥。
吉安從未覺得這麼虛弱,又覺得有些新奇好笑。無事時渾然不知,一旦顯露出真相,就哪兒哪兒都跟著不對了。
她不知道這種樣子還要持續多久?身為領主,當著下屬的麵害喜像什麼話?吉安意識到:這個時候,隻有餘吉塬可以幫她。
又明日,天未亮時,餘府車隊便起程上路了,吉安和餘吉塬等到正午時方下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