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晌時分, 德銘開門迎客。
大利和幾個夥計, 上麵下麵地忙著擦桌椅, 換茶碟。見晚香進門,大利笑著迎過去, 朝後台睃睃眼,小聲道:“香姐,言公子他今個來了。”
晚香不由跟著往那邊看,捏緊了手裏的帕子道:“跟排戲的師傅說一聲,他身子才爽利,叫他隻唱一出就夠了。”
晚香是個樂嗬人,大利跟她混熟後貧慣了,嘻笑道:“香姐真會疼人!我看你跟華哥正好開夫妻老婆店, 一個管戲,一個管錢,天造地設。”
幾句話說得晚香苦中泛甜。她可不就這麼想的嗎?吉安不在意戲樓子, 接手過來叫言華管著多好!錦布坊加上戲樓, 明擺著是節節高的日子, 他怎麼還看不上呢?
晚香想了幾日,還是既舍不得身家地位, 也舍不得言華。以前的苦日子賽似黃連水, 她不願自己的後半輩子再出差錯。說到底還是想得太多,越想越下不了決心。
晚香歎了口氣, 打發大利去忙,自己也腳步不停地上了樓。雖然做掌櫃的諸事不用親自動手, 看管起來也是事無巨細,各種的準備若不仔細盯著,下麵的人保準貪懶打馬虎。
晚香前後上下走過一趟,戲池子裏麵的人就多起來了。她避到樓上,倚在折角處的闌幹上往下看,就聽身後有人道:“杜掌櫃,我家夫人請你過去說話。”
晚香回頭,見是宋夫人身邊的侍女,笑道:“好啊。”難道她會怕她不成?
不知什麼時候從便道上樓,已坐在包廂裏的西華夫人,賜了晚香一個笑容道:“杜掌櫃,這幾日過得可好啊?”
晚香靠在門邊,疊著雙臂道:“戲池子裏每日滿滿地坐著人,我當然開心得不得了!”
西華夫人掩著口,謔謔笑道:“你稀罕的人馬上就要棄你而去了,你還能這麼開心,真是體胖……心寬呐!”
晚香道:“我聽不懂狗吠。”
西華夫人過了一時才懂她的意思,氣得瞪眼,她身邊的二鳳又要來撕晚香的嘴,晚香往後退步道:“樓上樓下都是我的夥計,你們真想在這裏逞威風?”
西華夫人按下怒氣道:“牙尖嘴利有什麼用?言公子也不喜歡。我已經打聽過了,他和德銘的契約隻剩兩日,並無續約。再過兩天,他就是我的人了。”
晚香嗤笑道:“想得美,言公子會願意和你這個老妖婆在一起?”
西華夫人得意道:“我今天就是專門來告訴你,言公子我要定了。”
晚香突然有些不好的感覺,不覺斂了笑容。就在這時,樓下大門外傳來些動靜,好像有個女人在大聲喊叫,很快又沒了動靜。
晚香撇下西華夫人往外走,樓梯旁候著的夥計也不在。她等了一時見夥計回來了,就問:“剛才怎麼了?”
夥計小聲道:“有個要飯的女人,在外麵吵著要見言公子,被他們拖著扔到巷子外麵去了。”
晚香怪道:“這丐婆子怕是個癡瘋的,不知道在哪裏聽來的言公子?“
夥計道:“可不是?臭死了,大利他們拿著水盆子在衝她爬過的台階呢!”
晚香歎了口氣。遠處戲台上,言華一個亮相走出來,輕軀鶴立,俠骨柔情……晚香當即心搖目眩,再沒了別的心思。
一笑過後,大家很快忘記了發花癡的丐婆子。而被扔到巷外的丐婆子,卻繼續遭受著小販們的嗬斥驅趕,她被一趕再趕,最後蜷在遠處的角落裏痛哭流涕。
那天晚上,吉安去德銘時,在路上聽見了時斷時續的哭泣。哭聲悲涼刺心,讓她忍不住開口,叫停了轎子後對青銀道:“去看看是什麼人在哭?”
青銀去看了回來道:“姐姐,是個乞丐,問她話也不肯說。”
吉安道:“給她一錠銀子罷。”青銀速去辦了,轎子又重新上路。
吉安到德銘時,正是夜戲的最後一場。她和吳伯一起進入矮門後的暗室後,換過衣裳,親自查驗挖好的密道。
密道口小內闊,支撐牢固,盡頭上方是汪汝寬的囚室。吉安以吳伯試作汪汝寬,來回一趟後覺得無礙,暫定於兩日後的深夜行動。
散戲後,吉安和晚香一起回錦布坊。經過那處時,她聽到那個女乞丐仍在哭泣。深秋的夜已十分寒涼,她從窗內隱約看見路邊有團黑影,蜷在一棵枯樹下。
“停轎。”她說。吉安下了轎朝路邊走過去。女乞丐身上散發出的臭味讓人透不過氣,青銀給的那錠銀子還放在她跟前,吉安問:“你需要幫忙嗎?”
女乞丐沒有回答。晚香的轎子停在後麵,聞見作嘔的氣味,忙對吉安道:“安安,她是個傻的!早上還在門口鬧著要見言公子呢!”
吉安原本是要走的,聽見晚香的話又停下,問道:“你認識言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