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安一路疾馳趕回餘家。
西院門外, 榆錢站立不安地東張西望著, 看見吉安後露出釋懷的笑容, 迎上前說:“少姨奶奶,你總算回來了!少爺一刻裏問了三四回, 愁死我了!”
“出什麼事了嗎?”吉安驚問道。
榆錢搖頭,“那倒沒有,不過少爺的脾氣一直不太好。”
是因為她回來晚了?吉安邊走邊問:“少爺已經喝過藥了嗎?”
榆錢快步跟在她身後說:“憩園裏送來了十幾碗湯藥。少爺怕分不清效用,每隔兩刻鍾喝一碗,還剩一多半呢。”
穿過綠葉茂盛的紫藤遊廊,酸梅湯的味道從正房的窗裏飄出來,撩得人口齒生津。
吉安推門進去,在書房裏找到餘吉塬, 緩下一口氣說:“阿塬,我回來了。”
餘吉塬坐在桌案邊,抬眼看她。那雙平日清澈分明的眼睛不知為什麼變得赤紅。吉安吃了一驚。
他手裏握著一隻白色瓷杯, 杯子已經被捏碎了, 碎瓷嵌進他的手心裏, 血正順著手腕滴下來。
“阿塬,你怎麼了?”吉安緊張地走過去, 凝目看著他。餘吉塬呼吸起伏不定, 當他用力地攥緊瓷杯時,吉安幾乎能聽見刺透皮肉的聲音。
這聲音她很熟悉, 溫柔的解脫,是她以前最擅長做的。不用多說, 餘吉塬正在克己地壓製著痛苦,情願用自虐換得解脫。
吉安飛快地想:自己現在能為他做什麼?她轉身到門外,囑咐榆錢不要讓任何人進來。
回到室內,吉安關緊門窗。走到餘吉塬身邊,用力掰開他的左手,把泡在血裏的碎瓷一片片取下來。
“阿塬,你很難受對不對?”吉安迫使他看著自己的眼睛,他卻顯得心不在焉,疲於應付洶湧膨脹的狂躁。
在狹小空隙裏,慢慢失去空氣的感覺。不能還手,無力為力的狂躁,痛苦要撐裂身體,讓他想破壞一切,摧毀一切。
“餘吉塬,”吉安拍拍他的臉,“來朝我動手,把你的力氣都使出來。”
餘吉塬別過頭去。
吉安執意把他從椅子上拉起來,拖到房中的空處,挑釁道:“你沒有辦法傷到我的,不信來試試看。”
餘吉塬閉上了眼睛。
“難道你連伸出拳頭都不敢。”吉安用手指戳進他手中的傷口。
餘吉塬在劇痛中體會到了暢快。
“餘吉塬,救救你自己,你快要被淹死了,別指望我會一直幫你。”
餘吉塬咬緊了牙關。
“懦夫!”她貼近他耳邊說。餘吉塬忽然伸手扣住她的肩膀……吉安心中一喜。
榆錢被屋子裏突然的混亂嚇到了。咚咚的家具倒地聲,瓷器刺耳的碎裂聲,凶狠的搏鬥和喘息聲,少爺狼一般的低吼和少姨奶奶挑釁的話語。
連木圓和阿水都趕過來和榆錢站在一起,沒有人敢說話。偌大的正房,像一隻火^藥轟鳴的悶盒子,讓人揪著心吊著膽。
半個時辰後,從裂成四片的插屏鏡子裏,倒映出支離破碎的情景。
除了高懸的宮燈,書房裏沒有幸免遇難的東西。吉安和餘吉塬氣喘籲籲地躺在地上,汗津津,熱烘烘,衣衫淩亂如破布。
雖然雙雙遍身淤青擦傷。心裏寧靜的感覺,卻像鳥兒棲息在空中柔軟的雲層裏。餘吉塬將腦袋轉向吉安的肩側,合上眼睛問:“怎麼回來的這麼晚?”
吉安柔聲說:“見到大黎哥以後,讓他帶我去牢裏看了玉櫻,所以耽擱了。”
“你去見了玉櫻?”
“恩。對了,”吉安眸光忽閃,直起身體問道:“三年前,你為什麼會去竺香苑?玉櫻說你和幾位公子一起。”
“你是說第一次?”得到確認後,餘吉塬想了想說:“那是我離開書院半年以後的事。有位舊日同窗補了個典史的職位,來邀我出去聚聚。我推脫不過,隨他去了竺香苑。”
“那人是誰?在寧北府衙內供職嗎?”
“他叫李明修,我記得好像是在清河縣衙裏做典史。”
“剩下的兩位呢?”
“一位書院的學子,還有李明修的表弟,和我不熟。”
吉安本以為會和餘九成牽上蛛絲馬跡,結果並沒有。餘吉塬用力聞了聞,乏力地問:“為什麼你身上有酒氣?”
“噢,”吉安撐手坐起來,被勾爛的衣裳下露出白皙的後背和散開的胸衣帶子,“今天去時,看見明叔可以拄著木拐走路了,還有大黎哥,他要升職去平京。因為高興,大家喝了點酒。”
“陳莽夫要升職了……”餘吉塬說不清有沒有為他高興,有些澀澀的感覺。
“陳莽夫?”吉安笑著站起來,打量著雜亂的屋子說:“大黎哥挺好的,他還說會幫忙去問仵作育賓樹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