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吉塬雖然知道不是床的問題, 也不拂她心願。進屋後就乖乖躺下。
吉安傷了手, 沒有辦法照顧他, 回到西院後知會了榆錢去南院伺候。又請木圓替她脫了衣裳,因為累得夠嗆, 合眼便睡。
許久後的南院裏,榆錢重複單調的呼嚕聲,陪伴著仍然清醒的餘吉塬。
他的身體,累得像一灘鬆散的泥土。腦子卻像快速往來的梭針,片刻也停不下來。那種被囚禁在狹小空隙裏的感覺更加強烈,因此產生的狂躁像要破體而出的怪物,簡直能逼瘋一個人。
帳幃裏的餘吉塬,一口一口深吸著氣, 克製著衝撞的情緒。
有人對他做了什麼,從很久以前開始,而他因為自己原本就不太好的狀況, 始終沒有發覺。
他知道要作最壞的打算, 時間也許已經不多。要找出讓他輕鬆入睡, 又無法入睡的東西,才有可能脫困。
餘吉塬起床走出房間。在晨霄普降的夜露中, 他麵色青白如荒裔精魅, 拖著步子走向荷塘附近的書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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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院的早晨,木圓和阿水為了不吵到吉安, 連日常的灑掃也免了。榆錢急匆匆地跑進來,悄聲問木圓:“少爺回來了嗎?”
木圓不解, “沒有啊,少爺不是在南院嗎?”阿水捂著嘴笑:“榆錢你丟了主子麼?”
榆錢哪有心思玩笑,跺跺腳朝正房去了。
屋裏的吉安本就掛著心事,睡夢裏聽見‘少爺’兩個字,一激靈就醒了過來。她叫木圓,木圓聽見忙進屋伺候。
她剛進門,床邊的吉安便急著問:“少爺怎麼了?”
“是榆錢,早起說找不著少爺了,”木圓去倒水,解釋道:“少姨奶奶別急,大約是少爺早起先回來了。我瞧見正房裏點著燈。”
吉安聽了心頭一涼。昨天晚上她和餘吉塬去南院前,並沒有滅掉屋裏的燈火。從那時到現在不過三個時辰,他這麼早回來,說明那張床也沒有用處。
吉安聽由木圓為自己梳洗,心想他在竺香苑能睡著,為什麼別處都不行?難道是玉櫻的屋子裏有什麼名堂?
這種事,去問餘吉塬遠好過她自己胡思亂想,吉安心浮氣躁地出了門。
她在正門廊下看見像迷路的螞蟻般,四處兜轉的榆錢。“少姨奶奶,少爺不見了!”尋不到主子的榆錢,急得愁眉苦臉。
“他不在屋裏嗎?什麼時候不見的?到處都找過了嗎?”吉安胡思亂想起來,唯恐他遇到了什麼險惡的事。
“早上我醒時,少爺就不在南院內室裏,門都開著。回來後也找不見人,剛才去問過憩園的丫頭,也說沒去過。”
吉安想了想說:“你先去四麵門房裏打聽一下,讓木圓帶著丫頭們在府裏好好找一遍,夫人那裏先不許去說,我去東院看看。”
榆錢頃刻像有了主心骨一般,當時應下去辦,木圓也去調集幫手找人。吉安匆匆去東院找樂嫻。
東院裏,樂嫻還未起身。吉安進屋撩起青紗帳,見她睜著一雙大眼發呆,遂問道:“阿嫻,你怎麼了?”
樂嫻轉眼看她,叫聲‘嫂嫂’慢慢坐起,神情態度卻是一夜之間老成了許多。
吉安急著問:“阿嫻,你阿兄來過沒有?”
“沒有啊。”樂嫻睜大了眼睛,不再滿腹心事。
“你阿兄不見了,榆錢他們正在找。”
樂嫻從床上跳起來喊道:“嫂嫂,你說我阿兄怎麼了?”
“先別急,”吉安解釋道:“府裏盡數找過後若沒有,我立刻去請府衙裏的師兄幫忙,你想想他有哪些可能的去處,再告訴我。”
她說完要走,樂嫻胡亂趿上鞋子說:“嫂嫂,我跟著你一起。”
吉安搖頭,“阿嫻,你梳洗好後去憩園陪母親。我們都不露麵,她會覺得奇怪。”
“嫂嫂,母親問起夕泊渡該怎麼說?”
“你阿兄落水的事還是不說為好。”
“我知道了。”樂嫻鄭重地說。
吉安走後,樂嫻垂下眼睫,懸淚欲泣。
她從生下來就沒見過父親,阿兄在她眼裏打小就是山一般的存在。那個從來都是笑眯眯的,給她買手鏡,扮老翁哄她開心的阿兄,是怎麼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呢?
自從阿兄不愛說話不愛笑以後,樂嫻跟著母親的態度,漸漸對他生出了畏懼,不再一味親近。
特別是他成天待在竺香苑以後,樂嫻甚至因為嫉妒而怨恨過。可是昨夜,她看見了完全不同的一麵,那些惡劣無恥的人為什麼可以欺負阿兄?
而她除了流淚,什麼都不能為阿兄做。樂嫻突然覺得,她不願再像以前那樣度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