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福低著頭喘了一陣悶氣,猛一抬頭:“我不想回嶗山了,不是兄弟我不相信衛老大……以後你會明白的。”
朱七默默地摸了摸彭福的肩膀:“我理解你。好,就這樣吧。有機會我會去找你的,隻要你還在青島。”
彭福歎息一聲,話說得有些沉重:“恐怕咱哥兒倆再見麵就有些困難了,我不一定在青島呆了。”
朱七一愣:“為什麼?”
彭福張了張嘴巴,眼睛裏閃過一絲憂傷:“你是不會了解的……我不想說了,但願咱小哥兒倆還有見麵的機會。”
朱七知道自己再問,彭福也不會再說什麼了,悶悶地歎了一口氣:“我沒有幾個好兄弟了,死的死,走的走。”
彭福似乎怕朱七繼續嘮叨,拉一把黃臉漢子道:“完事兒以後你送老七回山。”
朱七哼了一聲:“不用了,我自己回去。”
海麵上起風了,海風吹到臉上潮乎乎的,像是有人拿著一把濕刷子在臉上刷。
南邊的海麵上忽忽悠悠駛來一條巨大的烏龜模樣的船,船頭上的大燈直射在海麵上,海麵被船頭劈開,海浪嘩啦嘩啦地往兩邊倒。船速很快,一眨眼的工夫就接近了海帶遍布的地帶。船速悠忽慢了下來。老三抓起船漿,騎馬似的搖,全身的力氣全壓在了船漿上。小船繞到大船的後麵,一點一點地靠近了黑漆漆的後甲板。一個黑影伏在後甲板的一塊凸起的地方,輕聲喊:“福子!”彭福站起來衝他一揮手,黑影做了個一切正常的手勢,彎腰抓起了一根繩索。老三嘿咻一聲,一用力,小船忽地貼近了大船的船舷。黑影沿著船幫將那根繩子迅速續了下來。老三丟了船漿,三兩下攀上了船。隨後,彭福、朱七嗖嗖地攀上了甲板。那個黑影沒等彭福站定,一把推了他個趔趄:“這下子咱哥們兒發啦!”彭福揮手示意大家蹲下,悄聲問:“裏麵全利索了?”黑影猛一點頭:“前艙有六個鬼子在喝酒,漢奸們全都完蛋了,”伸出右手在彭福的眼前做了個點鈔票的動作,“這玩意兒什麼時候給我?”彭福微微一笑:“等你回到孫殿斌那裏,我把錢給他,讓他給你,你立功了。”
黑影一下子搭拉了臉:“不是說不告訴他這事兒的嗎?錢給了他,我賺了個抗日的名聲,錢歸他了。”
彭福不理他,把手衝後麵一揮:“前艙!”
老三已經提著槍竄下了甲板,一夥人呼啦一下跟了上去。
彭福騰空跳起來,攔在老三和朱七的前麵,沉聲道:“先別開槍,我解決不了你們再上。”一閃身不見了。
前艙的門閃了一條縫,彭福躡手躡腳地貼近了門縫。裏麵一片狼籍。六個鬼子赤條條地在跳舞,嘴裏咿裏哇啦地唱著,手裏的酒瓶子舞得像揚場。朱七的槍已經伸進了門縫。彭福將朱七握槍的手往下壓了壓,悄悄將門縫推大了一點兒,提一口氣,猛地揚起了手——六把刀子同時出手,咕咚咕咚跌倒了四個鬼子。兩個脊梁上插著刀子的鬼子納悶地轉過身來,剛想撲到桌子上拿槍,彭福的手裏又射出了兩把刀子。兩個鬼子用了最後一個藝妓舞步,一頭紮到了一堆殘羹裏。
朱七衝進來,扯過一條被子包住槍,每個鬼子的腦袋上又補了一槍。
彭福衝朱七笑笑,回頭對跟進來的老三說:“好了,你們可以回去了。”扯著朱七往船頭上跑。
接應他們的那條黑影架著一個船老大模樣人擋在前麵,悶聲道:“福子,這夥計不聽話。”
彭福兜頭給了他一槍托,一把匕首直接橫在了他的脖子上:“你這輩子遇到的全是善良人,是吧?”
船老大的嘴巴張得像是能戳進一隻腳去,話都說不出來了,甩著一頭鮮血,不住地點頭。
老三撲通撲通地往小船上一包一包的丟東西,直到小船裝滿了,呼哨一聲,大家跳下了大船。
大船慢悠悠地掉轉了方向,前後晃悠兩下,忽地衝了出去。
回到嶗山營地,朱七隨便找了個鋪位,倒頭便睡,一覺醒來已經是後半夜了,外麵依舊有細雨的沙沙聲。
朱七倚在牆上點了一根煙,細細地聽這些沙沙的雨聲,心情極度平靜。
鬼子快要完蛋了,我也應該回家了吧?朱七想,我答應過桂芬要讓她過一輩子安穩日子呢。
外麵有輕輕的說話聲。朱七支起了身子,沒錯,有兩個人在外麵說話,聲音壓得很低。
小雨已經停了。衛澄海背對著朱七,兩條胳膊撐在一棵樹上,將一個人圈在裏麵。那個人好象看見朱七了,一蹲身子鑽了出來。衛澄海倒頭一看,伸出一根指頭衝朱七勾了勾。朱七看清楚了,站在衛澄海身邊的那個小個子是紀三兒。紀三兒也認出了朱七,跳個高兒跑了過來:“小七哥,還真的是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朱七推開他,衝衛澄海一笑:“什麼事情這麼神秘?”衛澄海噓了一聲:“小點兒聲說話。紀三兒剛剛上來,我們還沒說幾句呢。你來了正好,咱們一起分析分析。”紀三兒在一塊石頭上坐下,用手一胡嚕臉:“衛大哥,這裏不是你說了算嗎,怎麼說話還得背著旁人?”衛澄海笑了笑:“我這是為你考慮,你不是還得回去嘛,知道你跟我聯係的人多了不好。”
紀三兒把手在空中猛地一揮:“這次我就不回去啦!前幾天我就害怕,小山這個小鬼子的鼻子比狼狗還厲害呢。自從喬蝦米死了以後,他整天往偵緝隊出溜,見了誰都得多打量幾眼。前幾天他把一個私自外出的夥計喊去了憲兵隊,還沒怎麼著呢,那夥計就見了閻王,抬出來的時候,身上全是血窟窿,跟一個大芝麻燒餅似的……現在偵緝隊的那幫雜碎全蔫了,撒泡尿都不敢亮出**來。幸虧咱機靈,見了鬼子就‘哈依’,‘哈依’完了就給他來上一句‘幺西’,管他懂不懂呢……”
“好了好了,”衛澄海打斷他道,“你接著說,說鬼子這幾天要去哪裏。”
“要去平度,”紀三兒吐了個舌頭,“明天上午走,路過前登瀛村。”
“有多少人?”
“我也不清楚,反正俾斯麥兵營晚上就空了,估計人不會少了。”
“他們從李村走不了嗎?”衛澄海皺緊了眉頭。
“李村那一帶全是青保大隊的人,從那邊走不順溜。”
“他們可以先打青保大隊啊。”
“你以為小鬼子還像前幾年那樣啊,”紀三兒翻了個白眼,“軟和多了,這次好象不是去打仗的,是逃跑。”
衛澄海摸了摸月光下閃著亮光的腦袋:“說的也是。”把手摸上了紀三兒的肩膀,“你決定不回去了?”紀三兒一挺幹癟的胸脯:“不回去了!老子也要打鬼子!”“覺得鬼子快要完蛋了,就跟著拔橛子?”衛澄海一搖頭,笑了,“這樣也行,不然街麵上還真以為你是個漢奸呢。”
“你見過張鐵嘴嗎?”沉默片刻,衛澄海推了推紀三兒,問。
“我上山之前在路上碰見過他,他望著我笑,沒說話,老小子好象知道我要來找你。”
“是啊,這家夥很有能耐,”衛澄海皺了皺眉頭,“也許他也知道了這件事情。”
“我們以前也經常見麵,”紀三兒說,“打扮得跟個老太監似的,卦也不算了,出門就是洋車,扇子扇得像唱戲。”
“那才是個真正的老狐狸呢,”衛澄海暢快地笑了,“他行,將來是個大官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