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1 / 2)

時間飛快進入了深秋。北方的深秋,秋風瑟瑟,雲淡天高,遠空遼闊,知秋的花草樹木被嚇黃了葉子、嚇黃了臉,撲簌簌的葉子紛紛灑落下來,樹的枝子像老年人的頭發,稀疏得能一眼看透。夏天時的繁茂褪淨了,擁堵的感覺就沒有了,可心裏並沒有因此而覺得更敞亮。鍾軒看著辦公桌上的台曆,心裏真是五味雜陳、苦不堪言哪。他不願回想這一年來的風風雨雨的、或風和日麗的日子,他覺得疲憊,從裏到外的疲憊,他已經疲憊得沒有心情去想什麼了。

晚上,沒滋沒味地吃過晚飯,他就獨自一人躲進了書房,手裏拿本書,呆呆地坐在那裏,靜靜地一動不動。突然,他聽見腳步聲走近了,忙舉起書,捧到眼前。“行啦!別裝模作樣了。”李虹站在書房門口,說,“咱倆去餐廳坐會兒吧。”

他站起身,看了看寫字台上的小鍾表,時間已經過了九點半,孩子已經睡了。他躊躇著跟在李虹後麵進到餐廳。

“說吧!今後的日子還過不過?”李虹在靠窗戶的圓凳上坐下了,表情凝固著看著他。

“什麼怎麼過?”他不屑一顧地反問道。

“你天天魂不守舍,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既然你的心已經不在這個家裏,那還有什麼必要維持呢。”

“維持不下去,就散夥。”鍾軒情緒激動地轉身要走。

“好吧!散夥就散夥。”

聽到李虹的話,他的心裏異樣興奮。他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了下來,思索著。李虹的話是走向決裂的信號,如果能這麼無聲無息、沒有劇烈震動地分手,那簡直太值得慶幸了,這不啻為一個天大的好消息。這是他近來一直為之苦惱、但又難以啟齒的念頭,這個念頭隨著王瑗的出現,已經縈繞在他心頭多時了,他一直想做出選擇、作出決定,可卻始終擔心會損害他俠肝義膽的美好形象,也就沒有做出決定。現在,既然李虹表態(“不管是不是正式表態,完全可以把它當做表態。”鍾軒心裏暗想。),自己就可以抓住她的這句話,跟她正式攤牌,兩個人離婚。忽然,他覺得自己的心理非常的齷齪、不仗義。“李虹一直在盡職盡責,就像她說的,她為了這個家可以赴湯蹈火、萬死不辭。自己對這個家也是付出了幾乎全部心血。一旦,家庭破裂了,自己和王瑗建立家庭,認識我的人會說什麼?一定會如李坤所說,裝滿了一腦子肮髒念頭的人們是絕對不會相信我的。他們會裝得非常聖潔,道貌岸然地站在我的麵前,全然忘記了他們的本相,滿口仁義道德地指責我,說你忘恩負義!你不知廉恥!你心存汙垢!你唯利是圖!你殘忍毒辣!你心術不正!你虛偽!你垃圾!總而言之,那些滿肚子男盜女娼的人會利用這個機會,把別人罵他們的話,轉到我的身上,借此讓他們扭曲的心裏輕鬆一下。……想要獲得外界的信任和支持,是太難了。

“憑心而論,如果家庭破裂了,自己負有絕對的責任。那麼,為了自己那令人欽佩歎服的人格,在財產分配上自己將放棄任何權利,一個人赤條條地走,淨身出戶。隻有這樣做,自己才有可能保留一點尊嚴和臉麵,才能繼續活在這個世上。可是,淨身出戶以後怎麼辦呢?自己現在已經三十多歲了,還能從零開始,再拚命搏出一個家來嗎?”想到這兒,他覺得信心不足。他接著想下去:“淨身出戶後,什麼財產都沒有,那樣王瑗會不介意我一無所有的境況?他能像李虹那樣,不嫌不棄,和我從零開始,同甘共苦,共同奮鬥嗎?”他覺得似乎沒有把握。轉而,他責備自己:“我有什麼資格這樣妄想?在王瑗麵前,我是個有罪的人,她能原諒我我就感激不盡了。王瑗跟我到一起,我必須要給她幸福,不論是物質的還是精神的,應該像一個忠實的奴仆那樣伺候她。我怎麼敢癡心妄想,竟然要她和我去共同麵對風風雨雨、受苦受難呢?真是混蛋透頂!”這時,他意識到自己已經把王瑗當成了高高在上的女王來對待,他問自己:“如果兩個人地位不平等,還能心甘情願地同甘共苦、共同奮鬥嗎?”想到這兒,他更加沒了信心。

猛然間,他聽到身後餐廳裏的動靜不對,他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不知什麼時候,李虹從展示櫃旁邊放酒的櫃門裏拿出了一瓶王朝解百納幹紅葡萄酒,打開以後正大口大口地喝著,長長的瓶身經強烈的燈光一照,看得很清楚,已經喝了多半瓶了。可能因為喝酒太急,李虹的眼神變得非常惺忪迷離。

“你不要用高高在上地眼神看我。”李虹看著鍾軒,含糊不清地說道。鍾軒嫌惡地瞪了李虹一眼,轉過頭來。

“你是什麼東西!”李虹罵道。

“告訴你,你別自以為是個上帝,天天在恩賜給我你的感情。其實你狗屁不是。你不好好想想,我李虹也是出身上等家庭,我爸爸是廠長,我叔叔們當局長的都有。我沒有看不起你,也就算了。你卻天天在我麵前裝得像個上帝似的。你以為你是什麼?垃圾!你是個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