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顧得上。”
“咱倆現在一同去,如何?”
“好。”
“十七間半房”後院:東廂房。上午。
房內一字兒擺著兩張八仙桌,桌子上都放有筆、墨、紙、硯。
曹霈坐在前麵,桌子上放著《詩經》,手裏拿著《三國演義》。
曹霑坐在後麵,桌子上放著《易經》,手裏拿著《牡丹亭》。
曹霑一邊翻著書頁,一邊把上身靠在椅背上,眯縫著眼睛品味剛看的內容。
曹霈轉過身子,笑嘻嘻地看著曹霑說:“霑哥哥,你是不是在想杜麗娘?”
曹霑白了曹霈一眼,“瞎說!我想她做什麼。我在想戲中老農的話,他說糞是香的,而且竟然以詩為證。”
“他怎麼說的?”
“他說,焚香列鼎奉君王,饌玉炊金飽即妨。直到饑時聞飯過,龍涎不及糞渣香。” 曹霑說:“清明到張家灣上墳時,石頭指著麥苗說的話,你還記得嗎?”
“記得。他說,莊稼一支花,全靠糞當家。”
“我覺得戲中老農的話與石頭的話,意思一樣。對莊稼而言,當然糞是香的。”
“有道理。”曹霈點著頭說。
“你看到哪裏了?”
“看到楊修被曹操殺了。書中說,聰明楊德祖,世代繼簪纓。筆下走蛇龍,胸中錦繡成。開談驚四座,捷對冠群英。身死因才誤,非關欲退兵。”曹霈叫了句“霑哥哥”,接著說:“曹操殺楊修,是不是因為楊修特別有才華?”
“楊修自恃有才華,能摸透曹操的所思所想,而且心直口快,已經得罪了曹操,後來楊修幫助曹植出謀劃策,與曹丕鬥智,更是犯了大忌。所以,後來,曹操便以惑亂軍心之罪把他殺了。”
“如此說來,曹操的求賢愛才,也不是真的。”
“曆代君王,表麵上都求賢愛才,實際上一直把對他是否忠誠,作為用人的根本標準。本事不大,但對君王忠誠的人,個個皆有善果;本事很大,也對君王忠誠,但不願唯唯諾諾的人,多數皆不得善終。”
“靖哥哥說,大表哥的賓僚楊先生,是楊修的後人。可是,我覺得他不像。”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楊修的後人,既不可能個個都像楊修一樣,也不可能處處都像楊修。我覺得,楊先生像是有謀有識、藏而不露之士。因為,大表哥畢竟不是等閑之人,若楊韜沒有真本事的話,大表哥肯定不會聘請他當賓師。”
“霑哥哥,”曹霈看著曹霑說:“曾祖父是否真的給聖祖皇帝補過‘袞’?”
“你說呢?”
“我覺得真的補過。”
“何以見得?”
“前幾天,我看了熊賜履給曾祖父寫的一首挽詩。”曹霈停了片刻,開口吟道:
天家工作重谘垂,
水部持衡慎所司。
黼黻九重勞補袞,
杼機二月念新詩。
雲間已問修文召,
石上猶傳錦字詩。
配食瞽宗堪不朽,
東南墮淚哭豐碑。
“你真的認為,‘黼黻九重勞補袞’這句詩,是說曾祖父給聖祖皇帝補‘袞’嗎?”曹霑問完話,心想:“他與我以前犯的錯誤一樣,就詩論事。若是叔父不進大獄,他就不會這樣想了。”
“是的。”
“那你想想,人靠什麼漂亮,馬靠什麼俊俏?”
“人靠衣服漂亮,馬靠好鞍俊俏。”
“一個民族乃至一個國家的衣服,是什麼?”
曹霈想了一會兒,“是琴棋書畫。”
“應當說是文化,而琴棋書畫隻是文化的一部分。”曹霑舔了舔嘴唇,“滿人在太祖努爾哈赤之前,連文字都沒有。他們雖然可以靠馬上得天下,但是他們若想長久坐穩江山,就得靠文治。因此,表麵看,曾祖父與爺爺的織造官職是為皇家繅絲織錦,實際上他們既在保護和延續華夏文化,又在從事滿漢文化的融合,替大清補‘袞’。”
曹霈豁然開朗:“原來是這個意思!”
曹霑伸手拿起書說:“不說了,咱們接著讀書。”
曹霈點著頭說:“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