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氏住房裏屋。
條桌上,放著觀音菩薩的白玉塑像。
香爐上方,青煙嫋嫋。
於氏跪在拜褥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她直起身,雙手合十,喃喃自語:“大慈大悲的觀音菩薩,曹於氏金鈴求您施舍慈悲,恩賜佛力,保佑我的夫君早日出獄,我一定每天早晚給您上香。”
英兒站在門邊,掀開布簾,輕聲說:“二奶奶,大奶奶來了。”
於氏答了句“知道了”,趕緊掏出絲帕,擦了擦眼。
於氏住房外屋。
馬氏坐在椅子上,低眼看著小方桌上的青瓷蓋盅。
“文君姐,”於氏強裝著笑臉說:“妹妹不知你來,怠慢之處,請姐姐多包涵。”
馬氏:“自家秭妹,越隨便越好。我約摸你去看霑兒叔父該回來了,過來看看。”
“謝謝姐姐關心。”於氏抬手攏了攏頭發,“我每次去看霈兒爹,你都破費,我卻無法報答,實在是不好意思。”
“你千萬別這樣想,這是我當姐姐的應當做的事。再說,如今,咱們隻有互相幫襯,才能熬出頭。”馬氏看著於氏說:“霑兒他叔父還好嗎?”
“還可以。聽他那話音,看他那模樣,精神倒是不錯。”
馬氏端著蓋盅說:“隻要精神好,就行。俗話說,四分吃睡,六分精神。”
於氏點著頭說了句“是啊”,臉上露出一絲羞澀。“文君姐,一想起給霈兒他爹遞燒雞、鹵豬蹄的情景,我就想掉淚。他雙手捧著燒雞、鹵豬蹄,眼睛直了,口水順著嘴角往下流,而後拿出一個豬蹄連著啃了幾大口。唉,看他那饞相,好像幾百年沒吃過肉似的。”
“大獄,原本就不是人呆的地方,常年累月菜裏見不到油珠子,肯定刮得慌。”馬氏說完話,接著在心裏說:“霑兒他叔父還算是不幸中有幸,怡親王和福彭都一直在暗地裏想辦法關照他,要不然,他早被折磨得不像人樣了。”
“文君姐,”於氏流著淚說:“你說,我什麼時候才能熬出頭?”
馬氏歎了口氣,“好事多磨。慢慢熬吧,熬到該出頭的時候,自然就出頭了!”
“我的命怎麼這麼苦啊!”於氏雙手捂著臉,嗚咽著說:“若不是為了這倆孩子,我是一天都不想活了!”
“金鈴妹妹,你心裏難受,我知道。既然咱們攤上了這個命,就得想開點。”馬氏掏出絲帕擦了擦眼,“當心裏難受時,多與那些比咱們還遭罪的人比比,心裏就好受一點了。這一陣子,我經常想,當年隆科多家,年羹堯家,何等顯赫,何等風光,可是說敗就敗了,而且比咱家敗得還慘。大姑父以前官居兵部尚書,現在還在那鬼都不下蛋的地方――打牲烏喇受罪。表弟李鼐與表侄女李筱,至今還生死不明,若不是當初李鼐把李箐過繼給了李鼎,若不是怡親王想辦法為李鼎開脫,他們同樣躲不過那場大難。唉,這人呐,來到世上,都是受磨難的,隻不過是方式不同而已。說句不該說的話,咱們現在就是為孩子而活,即便是天塌下來,咱們也得咬緊牙挺下去。”
於氏咬了咬嘴唇,說了句“姐姐說得對”,心想:“既然怡親王能想辦法替李鼎開脫,就不會不管霈兒爹的事。如此看來,隻有當今皇上發話,霈兒爹才能出獄。唉,慢慢的熬吧,熬一天算一天。”
馬氏擦了擦眼淚,“好在霑兒和霈兒在官學,還比較爭氣。明天放年學,他倆就回來了。”
“文君姐,”於氏猶豫了一下,“霑兒大姑媽給霑兒說親,成了嗎?”
“開始,霑兒大姑媽想把側福晉的侄女說給霑兒,可是側福晉的哥哥一直不回話。後來,霑兒大姑媽又托人說秦翰林的女兒,也沒有回音。”
“文君姐,有一句話,我不知道當不當說?”
“你我之間,無話不談,有話你盡管說。”
“我覺得,霑兒與李箐倒是挺般配的一對,你說呢?”
“箐兒模樣好,心腸好,知書識禮,溫和賢惠,是個好孩子。”馬氏忍住了下麵的話,端起蓋盅抿了一口茶。
“姐姐,霑兒是老太太的親孫子,箐兒是老太太親侄孫女,一個郎才一個女貌,真是天生一對地成一雙,這門親事,老太太肯定喜歡。抽空我到表弟家去探個信,如何?”
“謝謝妹妹的一片好心。這事,還是等一段再說為好。眼下,霑兒大姑媽仍在張羅著這個事,咱們突然插一杠子,等於變相治霑兒大姑媽的難堪,顯然不妥當。”
“姐姐說得對,還是姐姐想得周全。”
“自古道,千裏姻緣一線牽。管姻緣的月下老人,預先注定,暗裏隻用一根紅線,把這兩個人的腳拴住。若是被月下老人用紅線拴住了,即便是兩家隔著海呢,終究有機會結為夫妻;若是沒有被月下老人用紅線拴住,即便是兩家父母都願意了,或是年年在一處,最後也還是過不成一家。”馬氏把蓋盅放在小方桌上,“妹妹,你到娘那兒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