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夜,月如霜,碎了滿地。夜風曳著清寒,透過一重又一重的樹林,一陣又一陣的發涼。黑黢黢的鬆柏疏影下,緩緩走出一個人影來,一隻手拄著竹杖半僂著身子,長衣下的步伐似乎極其沉重,踏在枯枝殘葉上的雙腳偏又沒有發出一絲聲響,輕極了像是怕驚動了樹林裏藏的鳥雀。
那人又走了幾步,忽然頓住了竹杖,停下步子,四下一霎寂靜得森然,仿佛一切都靜止了一般。直到那隻握著竹杖的右手緊了緊,才見他緩緩挺直了腰身,抬起頭來,明然的月光洋洋灑灑地穿過鬆柏疏影,灑在那張落拓而不失溫潤的麵容上,一雙桃花眼微虛,閃過一絲淩厲。
疾風忽起,橫掃樹林而過,四下的樹枝來回竄動,樹葉陡然搖晃發出簌簌響聲,打破了四下寂靜。殺氣,這樣濃烈的殺氣,從四麵八方包圍而來,他就如此被動地立在殺氣漩渦中央,清清楚楚地現在月光之下,絲毫不敢輕舉妄動。
“噌——”一道紅光嘯風而過,劃破了黑黢黢的樹影,直擊月下頎長人影而來。眨眼間,莊飛揚旋步三轉險險避開的當頭,奮力擊杖翻起,抬手一揚,五尺竹杖已然翻轉,朝黑暗樹影中疾速飛去。
“啊——”一聲慘叫,隨即似有人落地窸窣之聲傳出,恍然驚飛了暗處深藏的鳥雀,發出淒厲而哀絕的啼叫聲,回蕩在樹林間,聲聲不絕。
眨眼間,竹枝又飛回了那人手中,穩穩拄地的刹那,隻見莊飛揚單膝跪地,憋出一口鮮血,微揚下巴間,殷紅鮮血隨即染紅了唇角,在月色皎潔下顯得愈發淒絕。那一擊,已用盡了他所有氣力,所幸此番隻有一個埋伏,否則他怕是要成俎上魚肉了。
道義當頭,他還是選擇了兩敗俱傷,來成全他的江湖義氣。他既答應了柳凝碧,便一定會將子規啼完好無損地送到浣花雪手中。隻是不曾料想,此一行竟已半月有餘,尚在往臨溪半道之上。他這一生,還從未走過如此緩慢如此漫長的路途,更從未受過如此多的連番襲擊。
半個月後的此時,已是春初時令,料峭春風透衣清寒,所謂乍暖還寒時候,真是比寒冬還要冷上三分。他接過子規啼的那一刻,不是沒有想過會遭此一劫,隻是沒有想到這江湖上覬覦之徒,竟會如此之多。
不過三百裏的路途,他已遭遇大大小小三十七番襲擊,更有暗伏無數。此時此刻,他雖是活著到了七裏鎮,卻早已遍體鱗傷,疲憊不已,不堪重負。經由方才那奮力一擊,他已覺體內真氣倒轉,內力盡散,前方路途尚遠,唯恐此劫是要渡不過了。
可,他答應過的事,一定要做到。如此想著,他死死握著著那支竹杖,硬撐著站了起來,踉蹌著後退了兩步,方才立穩。他抬手擦去了嘴角的鮮血,恍然間浮起一抹似笑非笑的意味,所幸此番得子規啼的,不是浣花雪。
他撐著竹杖,拖著沉重步子,緩緩地朝前走著,髒破的衣衫浸出的血已然凝結,在月色下顯得那樣慘敗衰頹,像極了一具行屍走肉。他低著頭走了三五步後,猛然又抬起頭來,望著前方三尺停落的一頂大紅軟轎,桃花眼底露出一片驚詫。
軟轎旁垂首輕立著四個曼妙的紅衣少女,那般悄無聲息地驚現前方,宛如月光傾灑一般柔然處之,似乎等他許久了。莊飛揚睜大了眼,似乎毫無察覺,也許來人真是沒有半分殺氣,又或許真是他耗盡了真氣,竟然連這麼大頂軟轎驚現眼前也毫不知覺。
良久,軟轎內伸出一隻白皙的小手,輕輕撥開了轎前垂落的紅紗流蘇,露出綺羅那張清秀的麵容來。隨即,綺羅輕身下了地,才伸出雙手仔細地將轎裏的念紅藥扶下轎來。念紅藥緩緩走到莊飛揚的麵前,嫣然一笑,妖冶無雙。
莊飛揚終於再也支撐不住,扶著竹杖便斜斜栽倒在地。他斜躺在地,麵色愈發慘白,驚異的眸底隨即變了變,覆上一層似曾相識的古怪神色來,咧著蒼白嘴角,衝著眼前的女子一笑:“你來了。”
話音方落,雙眼已緩緩合上,昏迷了過去,手中竹杖滾落在地。
“氣虛功散,經脈俱敗,怕是不大好了。”念紅藥雖是雙目失明,又未曾與之診脈,卻隻憑雙耳嗅覺便已知其傷勢輕重。
“穀主,可要救他?”綺羅垂首在側,抬頭輕瞥了眼莊飛揚,心底自是欲救之,奈何礙於念紅藥秉性古怪,又不敢直言,隻好謹慎微行,試探地問了句。
“扶他入轎。”良久,才見念紅藥若有所思地吩咐道。隨即,軟轎前的兩個少女上前將莊飛揚輕手扶上了軟轎。
紅紗流蘇輕垂的刹那,一道白光閃過,疾風吹起紅紗輕揚,凜冽寒光直生生削去了半簾珠玉,濺落在地碎了滿林月光。正當時,隻見那四個紅衣少年信手輕托轎木,足尖點地間,紅裙微轉半旋,軟轎便輕輕地避開了又一道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