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霾密布的早晨,祠堂邊的花園裏悄無人聲。采菱沿著碎石小路向前走,舉步維艱地來到假山附近,已是細汗涔涔,喘息不停。
方才撬鎖開門耗費了太多的氣力。其實,那柄鐵鎖鏽跡斑斑,用硬物打開相當容易,但她不肯使出摧枯拉朽的手段,以免將門鎖毀壞得一塌糊塗,因而頗動了一番腦筋,把斷裂處巧妙地遮藏起來。這也是鋪謀定計很重要的部分,也許等到被人們發現殞命於花園的時候,她早已同塵埃化為一體。
采菱今日的裝扮格外隆重,紅裙紅襖,滿頭珠翠,濃妝豔抹幾乎掩飾了原有的憔悴,不象是淒涼赴死,倒更象是喜迎花轎。
倚樹而立,將隨身攜帶的幾樣東西放在旁邊的石凳上,一把張小泉剪刀,一隻盛滿水的紫砂茶壺,還有一條折疊整齊的藍布手帕。關於自戕的方式,她曾有過多種考慮,先是準備投井,卻驟然想起五官腫脹的韓寡婦,不由得畏葸不前。懸梁也是如此,同樣的目裂舌突,遺容恐怖。繼而想到了服毒,但在住所內外,砒霜之類的藥根本無可尋覓,最後隻得另做打算。
環顧四周,百草權輿,綠意盎然,采菱萬感交集。“一年之計在於春,”最絢爛的季節剛剛來臨,自己的生命卻走到了盡頭。視野裏有那一片時常惦念的芍藥,大多含苞待放,有幾株已經綻開美麗的花朵,粉紅淺紫,芬芳淡淡。
她忽然大惑不解,據譚少山講,假山下正是五姨太和田可相的葬身之地。自從老爺約法禁行,譚府內無人膽敢逾越雷池,那麼是誰在此種下許多爭奇鬥豔的花草,莫非是含屈銜冤的魂靈所致。
這時天色更加陰暗,零星小雨飄落下來,滴在芍藥花瓣上麵,立即融化為片片生動詭異的色彩,就象是淚濕妝殘,又象是點點殷紅的血跡。
采菱仰天長歎,淚眼迷蒙。相形之下,五姨太要幸運得多,雖然薄命,卻能夠和心愛的男人同穴而眠,黃泉路上可以廝守陪伴。自己即便死去,也是一隻孤魂野鬼,若幹年後,“生前無知己,青蠅來相吊,”其情其景何等悲慘。
她不忍再想,也不願再想,緩緩打開藍布手帕,取出一枚黃澄澄的戒指,用剪刀絞成一綹綹金絲,就著尚且溫熱的茶水一口口咽下。這正是她最終選擇的通往冥國的途徑,即使有些痛苦,也不會持續太久。然而,金絲還沒有吞完,腹內就產生一陣輕微的動蕩,竟是一種從未經曆過的感覺。
是胎動,采菱恍然驚醒。禁不住喃喃自語:可憐的孩子,難道不想離開這個世界嗎?可是,天底下哪裏還有我們母子生存的餘地。千萬不要怪做娘的狠心,要怨隻能怨你喪盡天良的父親。由於他的殘忍惡毒,才使你未曾出世,就遭滅頂……采菱涕淚橫流,哀思如潮。
雨越下越大了,伴隨著呼嘯而至的狂風,在空曠的花園裏飄忽回蕩,其中摻雜著一個極其淒厲的聲音,是采菱臨死前的慘號:“譚少山,我不會放過你,做鬼也不會放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