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3)(1 / 2)

夜夜祝禱,翹首以望,終於在十天後等來了回音,卻是一個出人意表的消息,甚至譚府上下都為之震動。同去省城的仆役回來說,譚管家突然莫名其妙的失蹤了。

事情的來龍去脈是這樣的。譚少山一行抵達督軍府,遞交了老爺的禮單,受到十分熱情的款待。吃過飯,兩個家丁羨慕省城繁華,提出逛街遊玩。譚少山慨然應允,自己卻不肯同往,約定一個時辰後在西門彙合。誰知當家人意猶未盡地趕到西門,卻遲遲不見譚少山的影子,又去督軍府問詢也無人知曉。眼看天色漸晚,城門將閉,而地疏人生,根本無處尋找。兩個家人無奈,隻好先返回平安鎮稟報。

老爺聞聽頗感驚奇,暗想,少山在省城居住多年,總不至於迷失方向,然而世道艱險,難保沒有猝不及防的橫禍發生。念在少山向來忠實勤勉,不忍袖手不顧,於是派遣譚貴等人重去打探,並且親筆寫下幾封書信,托省城的至交好友幫忙查找。

采菱起初精神一振,以為少山隨機應變,開始了力挽狂瀾的行動。但細細想來,不免疑竇叢生。這一趟進城隻是投石問路,過早銷聲匿跡是否有打草驚蛇之嫌,即便找到安身之所,屆時又如何與自己取得聯係,僅是應付老爺的重重盤詰就要大費周折。她不禁心亂如麻,百思不解。

譚貴進城尚無結果,譚府內外卻冒出了不少風言霧語。有人說少山遭遇綁匪,被謀財害命,也有人說平安鎮外兵荒馬亂,或許少山陷落軍營。莫衷一是的猜測傳至采菱耳裏,越發疑神疑鬼,直到有一天如月跑進她的房中——

這時候曙色微明,神思朦朧的采菱還沒有起床,隻見如月披頭散發,滿麵淚痕,顯然未曾梳洗。進門後疾走兩步跪在床前,呼天搶地地叫喊:“太太,大事不好了。”

“出什麼事啦?慢慢說。”采菱心裏一動,遽爾坐起,明白如月的焦灼一定與少山有關。

“少山撇下我不管,自己一去不回頭了。”如月嗚咽不止。

“什麼?你……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采菱瞠目結舌。

如月痛哭著解釋,原來,和少山成親後,夫妻倆的積蓄一直由她保管。大約有五六根條子,兩三千塊光洋,還有若幹金銀首飾,放在一隻描金紅漆木箱內,藏於家裏隱秘的地方,時常取出檢點一番,便會感覺得意洋洋。這次少山出外不歸,同樣引起如月的困惑,回憶丈夫臨行前神情怪異,更加茫無頭緒。夜半寢不安席,搬出木箱查看,裏麵竟然空空如也。觸目驚心之餘,首先想到的是,少山不堪忍受老爺的苛刻,憤然離家出走,從此飄零四海。

“啊!”采菱麵如死灰,多日來懸浮心頭的謎團似乎猛然解開,卻又陷入另外一個更可怕的噩夢,整個身體象是掉進深不見底的冰窟,並且在永無休止地下墜。

“太太,我嫁給少山後,從來安分守己,克盡婦道。如今遇見這樣的事情,教我怎麼活呀,您可得替我做主……”如月依然泣不成聲地哀告。

“別在這裏嚎喪,自己的男人看不住,誰又能幫得了你。”采菱斷喝,既是嗬斥如月,又象是深深的自責。雖然極力不願相信,未曾泯滅的理智卻已承認,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實的。

發現九姨太的麵孔扭曲變形,氣色無比難看,不敢繼續糾纏,哽咽難鳴地退下。

采菱感到一陣天旋地轉,順勢癱倒在床上,一顆心如同被尖錐狠狠刺破,奔騰流淌的熱血迅猛地淹沒了五髒六腑。哀哀欲絕地暗忖,少山已經決定孤注一擲,為什麼還不肯帶著自己共同脫險,偏偏選擇一個人逃之夭夭。

苦思良久,似乎有了結論。看來,以前對譚少山的認識過於淺薄盲目了,他所表現的彷徨也並不是人慎而智短的反映,最根本是缺乏一份忠貞不渝的情意。辜恩負德的緣故無非兩種,其一,對於采菱兩度嫁禍於人的舉動心存怨懟,以至棄之不顧,揚長而去。其二,他自始至終就沒有與采菱同舟共濟的設想,領著一個身軀日漸沉重的婦人上路,不便於輾轉奔徙。何況,將紅杏出牆的采菱留在譚府,也可以牽製老爺泄憤的視線。譚少山可謂善自為謀,窮凶極惡。

采菱的唇角露出一抹飽含譏訕的笑意。既笑自己有眼無珠,明昭昏蒙,又笑如月冥頑不靈,自食其果。譚少山這樣豺狐之心的男人,能夠將青梅竹馬的戀人和親生骨肉全部拋於腦後,又豈會在乎一個新娶不到半年的妻子。

但回顧自己的處境,又驚懼萬分,渾身發抖。前兩次對少山的警誡不過是蜻蜓點水,而這一回得到的報複卻足以致命。仍舊象掙紮於一條穿越波濤的小舟上,風雨愈加狂暴,船艙積水漸多。善泳的艄公忽然丟開雙槳,獨自躍入江中逃生,隻剩下無依無靠的采菱,眼看著就要葬身魚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