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3)(2 / 2)

然而,神誌恍惚的她不甘放棄最後的嚐試。從清晨捱到日暮,趁蓮子不備,整理一包細軟揣於懷內,悄悄出了院子,向通往外宅的角門走去。情急之中無暇多想,反正先離開譚府就有一線生機。

角門旁邊站著兩名年輕男仆,看見采菱,其中一個笑問:“九姨太,您這是要去哪裏?”

“屋子裏麵太悶了,想出去走走。”

“府上地方如此寬敞,為什麼還要到外麵呢?”仆人說:“老爺定下的規矩您也知道,內眷不經允許是不準外出的。”

“我的手帕丟了,想去附近買幾條……”采菱改口道。

“這些事情何用姨太勞步,小人去買好了。”

“你清楚我想要什麼樣子的嗎?”采菱勃然作色,“幹嗎這麼羅嗦,我隻出去一會兒就回來了。”

“姨太果真要出去,小人也不敢阻攔。”仆人賠笑說:“不過,請您先稍候片刻,等我回稟老爺一聲。”

老爺一旦得知,計劃便無法實施。采菱頹然擺手,說:“算了,我不買了。”悻悻掉頭而去,眼風掃處,是角門兩側一道不可逾越的高牆。

仆人恪守職責,自然無可厚非,恨隻恨殘忍無情的譚少山,采菱一邊步履蹣跚的往回走,一邊惡狠狠地詛咒。怒火中燒之際,嘴裏泛起一絲甜腥的滋味,隨即胸悶氣悸,驀然彎腰,一口鮮血直噴出來。

沉重的打擊加上強烈的妊娠反應,采菱終於懨懨成病,一蹶不振。每日頭昏腦脹,食不下咽,死亡的威脅似乎觸手可及。兩天後的晚上,忽聞宋姨太前來探望,她勉強支撐著坐起說話。

“菱妹,幾天不見,怎麼突然病得這麼厲害。”宋姨太驚訝地說。

“不礙事的,可能是夾襖脫得太早,受了點風寒。”采菱微弱地說,臉色蒼白,雙目深陷。

“唉,”宋姨太皺眉歎道:“也不知衝犯了哪路神仙,咱們家今年真是禍不單行,先是不見了少山,緊接著你又病成這樣……”

“二姐,”采菱匆忙打斷她的話,象是不願聽到負心人的名字。“……你用過晚飯了嗎。”

“吃過了,”宋姨太轉身對如雪說:“快把東西放下吧。”

如雪將一隻紅布包擱在床邊的矮幾上,采菱問:“是什麼?”

“是我們姑爺送來的茯苓、燕窩,”如雪回答:“太太專門挑了些給您燉湯喝。”

采菱油然感覺一股溫暖,想不到落寞至此還能獲取一份關懷,旋即卻心生怵惕。她知道宋姨太是一個笑麵夜叉,也許熱忱的背後隱藏著異常的動機。果然,細望之下,宋姨太的神情虛偽,眼光遊移,仿佛在不停地探究著什麼。

采菱婉言道謝,說:“二姐,你近來身子還好吧。”

“我是天生的勞碌命,身子向來結實。”宋姨太笑著說:“隻是最近大小事情都歸我一人料理,實在有些吃不消。不曉得少山跑到哪裏了,府上缺了他還真的不行……”

嘵嘵絮語的同時,抉瑕剔釁的目光又一次瞟過來,采菱隻作懵懂不覺,晏然自若地說:“可惜我心拙口苯,不然等病好了,也能替二姐分擔一點家務。”

“不用操心了,還是靜心養病吧,明天我叫人請徐大夫過來替你仔細診治一下。”

“不必麻煩了,”采菱惶急拒絕,額頭上立刻滲出一層薄汗。“我已經吃過不少藥,很快就會好的。”

“你怕什麼,病不諱醫嘛。”見她神色緊張,宋姨太越發堅決,善氣迎人地笑道:“小病也不可大意,萬一調理失當,釀成沉屙,後悔都來不及了。”

采菱如芒在背,卻找不出拒絕的理由,隻有暗自感傷。宋姨太略坐了片刻,就扶著如雪回去了。

形容枯槁地躺在床上,采菱默念著死期將至,明日脈案一出,底蘊盡泄,最後一絲苟延殘喘的希冀也化作泡影。過去每當想起韓寡婦和五姨太的慘狀,總感覺骨軟筋酥,如今設身處地推算自己的結局,竟比她們兩個更為淒愴。

以老爺的偏執暴戾,爭取寬宥是不可能的。平時與各房姨太素不和睦,也不會有人替她鳴冤申辯。下人們慣常趨吉避凶,或許都在盼著看一場明正典刑的熱鬧。至於繼母和弟妹,早就恩斷義絕不相往來,更不肯因為她的遭遇而切切在心,說不定身後將棄屍荒野,連一個前去收殮的人也沒有。

泣血捶膺,無以為計。但她畢竟是個倔強剛毅的女子,即使徹底絕望,胸臆之間也充斥著一團凜凜傲氣,絕不能容忍別人肆意蹂躪,與其飽受**,還不如自行了斷。然而一念甫動,肝腸寸裂,滾滾熱淚噴湧如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