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下) 釜底燃薪蛙不悟(1 / 3)

永福巷今日格外熱鬧,當朝尚書令曹鼎的四十大壽,果然排場不小。

想那曹鼎是孝廉出身,雖托四叔中常侍曹騰的福,但這半輩子的官運卻還是磕磕碰碰。他是曹萌二兒的庶子,家境原不怎麼富裕,窮日子過久了不想再窮,因此練就了一身摟錢的本事,也甚是會鑽營。出仕以來這裏巴結那裏逢迎,左撈一筆右摟一把,好不容易坐到了河間相的位子,卻不幸遇到了黨人八顧的冀州刺史蔡衍。蔡衍當時的名氣大得很,又素來是直來直去的正人君子,最痛恨他這號人物。曹鼎初到冀州立足未穩,蔡衍一道奏章參他貪贓之罪,立時一個跟頭他就栽下去了,疏做左校還不算,罰金千萬,把許多年積攢的老本全卷了去。

經曆這樣的事情,如換做別人恐這一生的仕途就完了,但曹鼎這人卻樂觀得很,大赦之年脫了罪,不久便東山再起卷土重來,借著本家兩位哥哥的幫助又回到京師當了散秩議郎,趁黨錮那股子風跟著喊打喊殺,不到十年的工夫聖眷又高了起來。然天有不測之風雲,宋後被廢一案牽扯曹家,霎時間曹氏滿門的官帽子全摘了,曹鼎照樣未能幸免。旁人皆道此一番曹鼎是再也爬不起來了。卻不料他不知走了誰的路子,竟悄然間坐鎮了尚書台,彈指一揮,平息王甫之事、陳球之案,辦得幹淨利索,接著還當上了尚書令,兼著萬金堂的“大司秤”,把賈護、梁鵠等一幹寵臣都比了下去。真真是推不躺打不壞的一個官場不倒翁。

曹氏複興天下無事,曹鼎覺得正是該大大歡慶一番的時候。宦海生涯二十年,算來三起兩落,如今上有皇帝寵眷,中有兄弟族人相扶,下有故吏門生捧場,凡是有點子瓜葛牽連的,哪個不來湊趣?喜帖預備下百十來張,發出去之後,送禮回書的絡繹不絕,偌大的府邸屋裏屋外各種禮物,早堆得成了山。

待到壽日正午時分,永福巷裏早塞滿了各路官員的車馬。曹鼎張羅闔府的管家、仆人、丫鬟、婆子好生迎讓,親自忙活著將賈護、樊陵、許相等一幹整日廝混的老朋友領了進來,屁股尚未落座,就見家人飛跑進來說:“老爺!袁議郎到了。”

“是議郎袁貢?”曹鼎瞄了他一眼,“招呼他進來就是了,何必告我。”

“不是那位袁議郎……是太仆寺的袁基袁大人。”那家人補充道。

“袁基?!”曹鼎沒料到他的壽日袁家的人能來,這袁基雖然是個太仆寺的官,但畢竟是袁隗之子公門正宿,他來了真真使自己臉上有光。想至此高興得一蹦而起,隨口跟賈護等人道了句“稍去一刻!”,搶步出門分開院裏甬道上寒暄的各路官員掾屬們就迎來出去,卻見三人便裝簡從聯袂而來,當中正是袁基,左邊周毖,右邊伍俘,俱都是議郎的身份。

“我等何德何能,敢煩勞曹大人親自迎接。”周毖隔著老遠就作揖問好。莫怪他身量矮小相貌平平,但處事機敏幹練擅長侃談,才三十出頭就成了京城公認的第一張好嘴。

“周大人,您客套了。”曹鼎笑著還禮。

“晚輩特來代家父前來祝壽,來得魯莽往大人海涵。”袁基語音清脆,一口的京話聽起來甚是入耳。

“豈敢!豈敢!我與三位同殿稱臣,豈敢攀大?”曹鼎話雖這麼說,但聽袁基以晚輩自居心中還是不免得意,“再說袁公何等人物又何等年歲,咱們還是兄弟相論得好。三位賢弟,裏麵請。”

“大人錯了!”周毖笑道,“我們該論的賢弟在那邊了。”說著往側麵一指。

曹鼎順著指尖一看,見不遠處孟德正與陳溫、鮑信、楊琦等閑話,也笑道:“朝廷為官大亂輩兒,這些禮法全不礙的。”說著連忙招呼孟德過來陪三位進屋落座,自己又忙著迎接別人去了。

孟德也不曾料到袁基等人會來,提到袁基自然想到袁紹,不免問上幾句。這才知袁紹母親過世,他已離了官回鄉丁憂。袁基生平與袁紹大不相同,袁紹是為人慷慨快意爽利之人,袁基卻是雍容端正中規中矩的脾性。孟德與他寒暄了幾句,大有話不投機的感覺。

那袁基聒噪了半日俱都是不疼不癢的官話,落了座道:“家父曾言道尚書令曹大人允德允能,廣有功勳,人所共知,家父早有垂愛之意。今逢壽誕之日,他老人家本應親自造訪以述衷腸,然忽感風疾在身,行動多有不便,特命犬子代勞。在下未得請帖唐突而來,還望曹兄恕罪呀恕罪。”孟德聽他句句謙卑之言,細琢磨來卻是見楞見角幹幹淨淨,方知這袁基油滑有心計:前麵天花亂墜盛讚了叔父一番,接著來了個“垂愛”把他老子抬得高高的,後麵又把他自己壓得低低的,顯得誠惶誠恐。這樣講既不失他袁家的尊貴,又變著法兒拍了叔父的馬屁,真真八麵玲瓏。

孟德正要回答,卻聽後麵有人陰陽怪氣道:“臭不可聞……臭不可聞……”閃目觀瞧,楊琦正煞有介事扇著手,在那裏跟陳溫、鮑信大聲說笑,不由得一陣莞爾。

隻見陳溫故意問:“楊兄,什麼東西臭不可聞?”

“不是東西。”楊琦道。

“不是東西?”陳溫笑道,“那又是什麼臭不可聞?”

“大拍馬屁臭不可聞呐!”

“仁兄說得哪裏話來,這堂上有拍馬屁的?”陳溫還問。

“有……”楊琦故意拉著長音來了一嗓子,比劃道,“這拍馬屁的還不是一般人呐,堂堂宰輔之家跑出人來拍馬屁不要臉呀!”

“哦,還真不是個東西!哈哈……”

“也怪了,不是東西也跑出來現世。”

楊琦與陳溫一問一答、一捧一逗,還兀自裝著滿臉嚴肅,瞧著也實在是好笑。耳聽得這些話裏夾槍帶棒,饒是袁基矜持莊重臉上也紅一陣白一陣的。周武二人更是麵帶不平之色,他二人都是袁家的門生,聽這些話好似大耳摑子扇到臉上一樣。周毖繃不住開了口:“那邊站著說話的是富波相公之後,烏台當差的楊兄吧……看來這露台摘星樓上的酒好,各路神仙都來了。”這話甚是刻薄,恐隻有周毖這等人物才琢磨得出來,商紂造露台,招來的豈是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