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下) 硬硬蕭薔存離析(1 / 3)

“那個人還跟著我們嗎?”張角說這話時兀自騎著馬連頭都沒有動一下。

馬元義聽到師傅的問話,微微扭了一下腦袋,用餘光似乎無意識地掃視了一下後麵,才長出一口氣道:“那家夥不見了,也可能隻是個巧合吧。”

張梁聽後嘿嘿笑了:“他媽的,叫咱提心吊膽了這麼長時間,從樂安一路過來他都在後麵,我還真以為他有什麼企圖呢!”

張角並沒有感到輕鬆反而有一些失落。有時候他是那麼希望改變現狀,哪怕是變得更糟也沒有關係,他就是不想再這麼平平淡淡下去了。每當他的欲望和理想膨脹著他的胸口的時候,他總希望有人出來做點兒什麼,就算是製止他,用刀砍掉他的腦袋也無所謂!但是現實卻是人們蜷縮臣服在他腳下向他祈福,一點兒驚心動魄的事情都不會發生。代漢者,當塗高……這句讖語像魔咒一樣日日夜夜困擾著他,他一心要尋找的太平樂土就跟這句話有密切的關係。張角時常覺得知道得太多比一無所知痛苦得多。

現在所有的教眾都已經分批遣散回鄉,張角的身邊隻有馬元義、張梁、嚴政、左髭丈八、李大目五個人。張角突然有一種蒼茫感,他就像自己都不知道接下來應該做些什麼,漫無目的地帶著他們在並州兜了一大圈,可任何他感興趣的東西都沒有,沒有他關注的人,也沒有他關注的事,更沒有他關心的地方。但是他卻不覺得懊惱,僅僅是茫茫然不知所措,就這樣耗了一個月,他們貼身的盤纏也不多了,他最終還是下了決心回冀州。

離開並州他們翻過連綿的山脈,在樂安縣停留了一天半,在那裏補充了一下水和幹糧,決定不再經由任何城鎮,一鼓作氣趕往黑山,因為在冀州的土地上的人對張角他們實在是太熟悉了。現在已經不是三年前了,他張角的名字太響亮太刺耳,足以引得所有人的關注,而對於一個尚還是平頭百姓來說,名聲也就意味著危險。

一切尚還算順利,不過出樂安縣行了沒多久,馬元義就發覺似乎有人在跟蹤他們。那是個一身灰衣騎匹瘦馬的人,個子不高,麵皮灰黑,看模樣三四十歲,須發亂糟糟髒兮兮的。他的樣子不像官人也不類匪,倒似一個潦倒的江湖人,如果不是這樣那他一定是故意裝扮的。總的來說這家夥貌不驚人,唯獨惹人注意的是他的肋下戴著一柄嶄青碧綠的青銅佩劍。怪在那人的馬總是綴著張角他們後麵五六丈遠,張角一夥走得快,那人也走得快,張角一夥走得慢,他也走得慢。他們要是走官道,他也跟著催馬而行,他們要是繞羊腸小道,他也跟著逡巡逶迤。馬元義處事最是謹慎小心,一路不動聲色觀察那人的動靜,唯恐對師傅不利,好在走了三十餘裏那人就再也看不見了。這會兒又眼瞅著日已西斜,他們需尋找個過夜之地。

“大賢良師,咱們找個鎮店投宿吧!”李大目中規中矩地稱呼張角,一點兒也不嫌麻煩。

“不行……”張角不假思索,“最好不要暴露咱們的身份,趁著天還不算冷,咱們就露宿一晚吧。”

眾人點點頭,馬元義卻不無憂慮:“師傅,剛才那個人跟了咱們一道,不知有什麼來頭,要是郡縣的捕頭化妝改扮,天一黑他若帶了人來就不好了。倒不如咱們暫尋了個荒山野林休息,也好躲避旁人。”

“你這什麼話?”嚴政胡子一翹,“咱們大賢良師法力無邊,哪在乎那麼幾個小小的衙役?他們真要敢來就要了他們的命,也好搶幾匹快馬!”

馬元義訥訥道:“話雖如此,到底還是不惹麻煩的好。”

“元義說的對,在這裏出了岔子太招人注意了。”張角說著仰起頭望了望天空緩緩道,“蒼穹朗朗,雲高霧淡……鬥、牛、女、虛、危、室、壁,玄武明照。看來今夜無風無雨,咱們就聽元義的,尋個林子露宿,暫且避一避吧。”眾人見天色未暗,他卻能將各方星鬥看得分明,不禁驚異。

少時離了官道,向北直紮入一片綿亙的山林。馬元義、嚴政各自揮刀披荊斬棘在半山腰處辟了塊幹淨之地,左髭丈八、李大目小心翼翼牽著眾人的馬匹也跟了上來。張角席地而坐,眾人這才敢坐下。

“這裏尚算隱秘,料在這裏勉強對付一夜不會有什麼閃失。”張角放下寸步不離的九節杖,鬆了口氣吩咐道,“老三,嚴政,你們到四下裏尋尋看有什麼異常沒有,要留神野獸。大胡子、大眼兒,你們倆去割些草料喂馬。”他這一聲吩咐四個人都去了,隻剩下馬元義服侍在他跟前。

張角見四人都已身隱林中,才悄聲對徒弟道:“有些話我隻得與你說,連老三也是聽不得的,你不要泄露出去。”

馬元義先是一愣,才道:“蒙師傅信賴,弟子一定竭盡……”

“你不要說這樣的話。”張角起身踱了兩步問道,“你知道我這半年多遊曆豫州、並州等地是什麼用意嗎?”

馬元義跪下道:“恕弟子愚昧,不知師傅的用意。不過……不過弟子私下揣度,您是要尋找什麼人。”

“起來吧!你能看到這一層已經很難得了。這一次我名義上是帶著大家找所謂的太平樂土,實際上是想找一支隊伍。”

“一支隊伍?一支什麼隊伍?”

“具體什麼隊伍連我也說不清楚……”張角搖了搖頭,卻反問道:“有道是‘代漢者,當塗高’你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嗎?”

“這是《春秋讖》和《石苞室讖》裏麵的話吧。”馬元義本有些文墨,這些年隨張角學道,讖緯之書讀了不少,“似乎太史公《漢武故事》裏麵也提及此事。不過弟子資質平庸,難解其中深意。”

“不明白很正常,昔日漢武帝也不解此語,向群臣征問過,一直沒有合理的解答。劉秀中興立國時曾斷言當塗縣早晚有一姓高之人將會起事,進而葬送大漢,其實這也不過是皮附字義罷了,襄楷就曾否定過這一說法。這句話不是這層意思。”

“哦?那師傅通曉此中深意?”馬元義也來了興趣。

“所謂‘代漢者,當塗高’指的不是某人而是代漢天命發跡之地。”張角說到此目光炯炯似有憧憬,“塗者,途也,所行之道路也;高則意為高台。當塗高者,乃為路旁至高之台,當今喚之‘魏闕’。按此理推斷,代漢者當興於魏!”

“您是說……”

“魏郡!”張角脫口而出。

“魏郡?”馬元義聽完低頭沉思,此語寓意雖曲折深邃卻也辯無可辯。

“不錯,所以咱們一定要收拾人馬自魏郡起事,這是順應天意。”

“弟子不敏,魏郡地方已然不小,咱具體又該在哪裏起兵呢?”

“索性把我想的都告訴你吧!”張角又坐了下來,“魏郡起兵首推鄴城,寓意成就大業也。兵馬一起,當奪真定,寓意天下平定。你覺得呢?

馬元義並不覺得這些話都合情合理,但是出自師傅之口怎能不信?他點點頭:“師傅果然高深莫測,弟子唯師傅馬首是瞻……但我等逡巡並州之地又是何意?”

張角眼望著密密匝匝的樹林仿佛要將它們望透,像是對馬元義又像是自言自語道:“昔日劉秀起兵之時符瑞炳然,得奇書《赤伏符》所言‘劉秀發兵捕不道,四夷雲集龍鬥野,四七之際火為主。’算來漢室自高祖至光武初起,合二百二十八年,即四七之際也;漢火德,故火為主也。劉秀為主豈不是天意?然而他有此宏運,尚昆陽遇險、河北受困、受阻赤眉,征戰了半世才成就大業,足見即便是天命已定,也要盡人事才行啊!”張角說到這兒看看馬元義,“今我等之眾雖遍及八州之地,然一時聚合也難有作為。天下未亂,即便咱能自魏郡起兵,也難涉京畿之地,天長日久官兵必至,草莽烏合難敵舊練之兵。此乃許韶、梁龍之流取死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