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劉宏雖然近來行為乖張,卻從未這麼暴跳如雷過。
王美人體質本就柔弱,產下皇子後身體恢複得很慢,劉宏這陣子簡直就像民間普普通通的一位丈夫,有工夫就守在她床前,還常常親自喂她服藥。今天也與往常一樣,劉宏一早就跑去探望,還抱著小皇子逗弄了半晌才離開。用過午膳他也想到許多公務已經積壓很久了,破天荒頭一次穩穩當當在德陽殿審閱奏章,因為心情愉快,少時間就批了兩件,剛翻開第三份,也就是陳耽、袁貢、樂鬆、劉陶等人聯名的奏章時,晴天霹靂降臨了。
一個宦官跑來報告了王美人暴斃的消息。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劉宏是實實在在愛著這個嬪妃,從第一次見麵就愛上了,這種發自內心的欲望、比翼雙飛的感情遠遠不是他和宋皇後、何皇後、馬美人那些女人的和睦所能比擬的。在皇宮、在西園、在靈璧苑,每個地方都承載著他們之間的感情,她在他心目中不僅僅是美貌的象征,而是一種女人給予男人的支持,這不會因為時光的流逝、容貌的褪色而衝淡。劉宏一時間呆坐在龍位上,半張著嘴,目光呆滯,他腦子裏浮現的第一個問題就是孩子怎麼辦?剛一出生母親就沒了,我父子的命好苦呀……沉默片刻之後就是淚水了。那不是有聲無淚的嚎,也不是聲淚俱下的哭,是有淚無聲的泣!那絕不是帝王對嬪妃的淚水,而完全是丈夫對妻子的淚水,那種鰥夫般的痛楚!
此刻他不再顧忌宮人的恥笑了,匆忙起身帶著一臉淚花跟著報事的宦官就往王美人處,剛一邁出殿門就見蹇碩慌裏慌張跑來跪倒在地:“萬歲,王美人是……”
“朕知道了!”劉宏接著往前走。
蹇碩跪著爬了兩步:“小的是說王美人不是暴斃而亡。”
劉協像被釘在了那裏,猛然回頭道:“究竟怎麼回事?”
“她不是暴斃……是……是……”
“是……是……”
“你倒是說呀!”劉宏一腳把他踹倒在地。
蹇碩捂著被他禦足踹得生疼的肩膀,吱唔道:“是……是……皇後!”
劉宏略一遲疑“啊!”他歇斯底裏地怒吼了一聲,一把抓過剛才報事的小宦官氣勢洶洶地逼問道:“這是不是真的?”
“……”
“你為什麼不說?”
小宦官嚇得跪倒在地,給了自己一個嘴巴:“皇帝,奴才不……”
劉宏哪裏還有他分說,眼珠子都充血了,對蹇碩喊道:“你把這奴才拉出去給我砍了!”
“奴才冤枉……皇上開恩呐……”那宦官掙紮著,卻被蹇碩帶著人拖走了。
劉宏這兒沒心思管他冤不冤,他的悲痛已經轉為一腔怒火:已經縱容她太久了,皇後叫你當了,你要讓你弟弟當官我沒反對,又要調你哥哥入京也調了,毒死馬美人的傳聞我可以不信,現在又向我心愛的人下手,這次我決不能再叫你活了!
他一邊想一邊疾步如飛趕到偏宮,正見一個宮娥鬼鬼祟祟抱著個黃緞子的繈褓出來,劉宏識得她是長秋宮的人。他親自追上前,一把奪過繈褓打開正是小皇子劉協!他抱過孩子回手就給了那宮女一巴掌。
那宮女捂著臉跪倒解釋道:“啟稟皇上,皇後怕小皇子在死人旁邊呆長了不好,叫奴婢暫且把他抱到長秋宮。”
“一派胡言……把這賤人給我勒死!”說罷緊緊摟著兒子進了殿。
殿內本一片慌忙,高望正張羅宦官、宮女、禦醫正各忙各的事,無人通告的情況下猛然瞅見皇上一個人抱著孩子怒氣衝衝闖了進來,都嚇了一跳,稀稀拉拉跪倒一大片,參差不齊地呼號問安。眾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劉宏不理睬任何人,三兩步走到王美人榻前。
“愛妃……”他雙目呆滯地望著死屍出了一陣子神,瞬間眼神恢複的明亮,扭頭問:“禦醫何在?”
“臣等在!”三個花白胡子的老頭往前跪爬了兩步。
劉宏冷森森問道:“王美人何疾而終?”
三個人倒吸一口涼氣,把頭壓得低低的,誰也不敢做聲。
“朕再問一遍,王美人何疾而終?”他聲音已經有點兒不對頭了。
為首的老禦醫乍著膽子道:“她是……產後失調……突然中風不治……暴病而……”
“亡”還不及出口,劉宏勃然大怒:“混賬!孩子都生下幾個月了,還得產後風?來人哪……”他抱著孩子跳著腳,拿指頭戳著那禦醫的額頭,“把愛妃剛才盡剩下的午膳給這個老兒灌下去,我看他要是死了還是不是產後風!”
“皇上饒命啊……”那老頭立刻被隨後而到的武士拖了出去。
剩下的兩個魂兒到嚇沒了,其中一個老的哆哆嗦嗦口吐白沫活活嚇死過去。劉宏揪住另外一個問道:“她是怎麼死的?”
“是……是……被毒死的……”
劉宏鬆了手,後頭掃視了一眼跪著的宮人們道:“你們都聽見了嗎……都聽見了嗎……聽見了嗎!”最後化作一陣怒吼。
所有人都嚇得把腦袋貼著地麵,哆嗦著不敢開言;小皇子的乳母鬥膽上前要接孩子,被劉宏一腳踹到在地:“誰也別想碰我兒子!”大家跪著往後倒退,頓時間皇上四下一丈之內竟無人敢近。他猶如一隻饑餓的狼,在殿裏來回踱著步子,懷裏還抱著被嚇醒的孩子。
這工夫張讓、趙忠、畢嵐趕到殿外,見裏麵這幅情景也放緩了腳步。張讓感覺有人拉他的衣襟,低頭一看,尚藥監高望就跪在他腳邊高望本是管著藥材的,出了這樣的事他雖不知情也難逃幹係,趁著皇上逼問禦醫,他趕緊退到了眾人的後麵。張讓見高望低著頭小聲嘀咕道:“小心點兒!已經宰了三個、嚇死一個了。”
張讓咽了口唾沫,這個節骨眼兒本是絕不該上前的,但是何皇後是他一手推舉上去的,論請倫理也要保。再者,宮中傳說宋皇後的巫蠱一案是被何皇後和王甫聯手誣陷的,要是真把她下了暴室,萬一又證實了這事,那自己作為舉薦人腦袋肯定搬家了。事到如今不保也得保了!想至此他深吸一口氣趨步進顛來至皇帝麵前跪倒道:“萬歲息怒。”
劉宏一低頭:“你來得正好!去吧皇後給我傳來!”
“奴才……奴才懇請萬歲開恩。”
“你都知道啦?”劉宏冷笑道,“哈哈……開什麼恩?她為什麼不開恩?王美人何罪?還有,馬美人究竟怎麼死的?”
張讓心頭一陣狂跳,想再替皇後說些什麼,但嘴卻被道理堵得嚴嚴實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