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下) 皇宮院裏開集市(1 / 3)

光和四年(公元181年)九月洛陽

自從漢光武帝劉秀借故罷免大司徒伏湛,太尉、司徒、司空實際上已經喪失了主宰政務的地位,長期以來三公實際上隻起引導朝廷輿論的作用。三公如果不錄尚書事,就沒有實際權力,而真正獲準錄尚書事參與實際機要活動的三公其實寥寥無幾,如鳳毛麟角。

劉宏即位以來,侍中的地位日益提高,原先不少有實際能力的老臣像劉寬、橋玄、楊賜都先後以這一名義總理過事務,但是隨著歲月的變遷他們都已衰老,或告老還鄉或退居它職。此後劉宏將自己寵信安置為侍中,實際上由自己大權獨攬。賈護、樂鬆、任芝以及許相、曹鼎這些人紛紛登場,以侍中的名義參與尚書事務,固然他們在某些方麵有很高才能,但是在士人眼中他們的品行與聲望卻差勁得多。

當初劉宏心血來潮要修建西園,侍中樂鬆與任芝便攬下了差事。為了趕在劉宏製定的兩年半以內完工,他二人真是費盡了心血。任芝負責修建,一天到晚親自監督民夫施工,後來時間越來越緊,幹脆自己脫了官袍跟著一塊兒賣力氣。身為朝廷命官竟然被工期逼得挖溝、掩土、栽樹、推車什麼都幹,任芝身上的漢官威儀早就蕩然無存了。到頭來園子是體體麵麵修好了,他卻在完工當天累得一病不起,沒熬過一年就死了。

樂鬆也好不到哪兒去,他管的是核算工耗與調集工料。為了把差事幹好他得親自為各處跑,又是辦料又是監運,時不時還總得為一再拖欠的工錢著急上火。屈指算來,兩年半的時間裏倒有小一半是在馬車上奔波勞碌,每天睡不到三個時辰,吃飯永遠沒有準時候。園子修下來,他雖然沒累死卻也弄了一身病,再不能如昔日一般天天到尚書台坐班了。劉宏體恤他的辛勞,賞賜頗為豐厚;但同時也調他為奉車都尉,實際上就是讓他賦閑榮養。

為迎合聖意勞民傷財修建西園,在外人看來樂鬆實在是趨媚事君、串通宦官的猥瑣小人,可卻極少有人知道他精詩書、善讖緯、明易理、工書畫、通音律、擅辭賦,也稱得起一代才子。正是基於這些,他才能得到劉宏的賞識和重用,年紀不大就從一個小小的謁者躋身為朝廷機要重臣之一。“學可以無術,但不可以不博。”這就是樂鬆作為皇帝寵臣多年積累出來的經驗。曾幾何時樂鬆的府門車水馬龍,多少削尖腦袋要往京師鑽的人都以見他一麵為榮幸,多少犯了大小罪過的的人都把他視為救命稻草。可現在卻不同了,官場的人心素來薄得不如窗紗,人一走茶就涼,現如今他雖受到劉宏莫大的賞賜,卻因為不在尚書台當值了而被世人冷落。當年官員們對他的非議不過是私下了說說,現在卻是可以街頭巷議慷慨激昂,真是有點兒“狠打落水狗”的意味。

總之無奈歸無奈,政治已經離樂鬆很遠了,每當他聽到朝裏宮中又有什麼傳聞,都會黯然歎息自己身體的不濟。在這種時候,畫筆就成了他生活中唯一的安慰與支柱,拿起筆來信手做一幅畫,所有的無奈都可暫時煙消雲散,剩下的隻有達觀與恬淡。

這一日,他正專心致誌描繪一副《仕女圖》,管家突然跑來稟報有人來訪。樂鬆擺擺手示意他等一會兒,小心翼翼在美人的眉梢上添了一筆又仔細端詳了半天,覺得滿意了才抬起頭從管家手裏接過名刺。

“劉陶……這可就怪啦!”樂鬆皺皺眉放下筆,“他怎麼會來看我呢?就他一個人來的?”

“是。”管家答道。

“哎呀……劉子奇呀劉子奇,還真是奇啦!如今我這門口連笑麵虎都懶得來,他是個太學出身的人,又是楊賜的掾屬,劉寬的舉薦,怎麼會瞧得上我這路人呢?”樂鬆笑著將名刺翻來覆去擺弄了兩下,“見!一定得見,閑著也是閑著。不管怎麼說,經學名士來訪我也算麵上有光了……我親自迎接!”

樂鬆整整衣冠步出中門連忙見禮,親親熱熱將劉陶迎了進來。二人落座,樂鬆就搶先開了口:“子奇兄,平日裏少有拜會,您莫要見怪。勞您屈尊錢來,我樂某人臉上有光呀。”

“您折殺我了。”這話說得劉陶挺不好意思的。

“楊司徒近來身體可好?”

“托您的福,還算不錯。”不管跟什麼人打交道都和顏悅色,這是劉陶一貫的作風。

樂鬆與劉陶素來就沒有什麼交情,樂鬆擔任鴻都學士時劉陶是太學生,樂鬆成為侍中的時候劉陶外放了縣令,倆人幾乎沒怎麼見過麵,甚至倆人的社交圈子還是完全對立的。所以今天的來訪弄得樂鬆既好奇又尷尬,請托辦事劉陶絕幹不出來,替楊公送信犯不著他親自出來,閑著沒事兒串門子他蒙著眼睛也不會跨進這個門。樂鬆嘴裏說著客套話,心裏卻盤算來盤算去,摸不透他來訪的緣由,最後隻得俗氣地問:“子奇兄今日前來有何見教呀?”

“見教二字實不敢當!”劉陶見他直接問也不再拐彎抹角,“隻是……在下有一份奏章請大人過目。”

樂鬆雙手接過,展開略掃了一眼:筆跡圓潤有餘,剛骨不足劉寬的字!腦子一轉:他身為楊賜的掾屬,拿著劉寬的奏章幹什麼?因而笑道:“我最近時常眼花就不看了,您有什麼事情不妨直說,能幫忙的在下一定效力。”

劉陶也沒料到他這樣爽快,道:“大人您真是爽利人……實不相瞞,目下我朝正有一大隱患,您可知曉?”

“子奇兄莫要見笑,我如今不過閑居養病,實在是井底之蛙嘍!”樂鬆自嘲般一笑,“子奇兄有何高見還請賜教。”

“您過獎了……現如今太平道猖獗,其教眾已然散布關東各州,信徒不下百萬,其首領張角更是膽敢自稱‘大賢良師’,散播邪說妖言惑眾。更有甚者竟然拋棄田產隨其周遊各郡,此實為當下我朝一大隱患。所以日前司徒楊公上疏皇上,請求遣散流民、懲辦張角等太平道首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