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佗把玩著手裏這張輕飄飄的紙,笑道:“我看是世人愚昧,什麼大賢良師,左不過是略通方術的江湖騙子罷了,史子渺那樣的人我見多了。”
“您別這麼說呀!大賢良師張角那簡直就是活神仙,”唐周一咧嘴,滔滔不絕念叨開了,“他老人家能點石為金、撒豆成兵、口吐蓮花、空囊取物、騰雲駕霧、下海搏蛟、倒拽九牛、偷天換日!”他一邊說還一邊擺姿勢。
“嘿!你還一套一套的。”孟佗一擺手,“這你都見過?”
“沒有。”唐周一扒拉腦袋。
“既沒有,你還說的這麼熱鬧?”
“大賢良師生得相貌雄偉,身高過丈、目若朗星、鼻直口闊、齒白唇紅、大耳朝懷、美髯須眉、聲若洪鍾……”唐周是連說帶比劃。
“你認識他?”
“不認識。”唐周又一低頭。
孟佗一皺眉:“你沒見過他怎麼知道這些?”
“您不知道!”唐周又來勁兒了,“大賢良師大恩大德、虛懷若穀、悲天憫人、待人和善、拯救黎民、仙福永享、壽與……”
“行啦!行啦!”孟佗嚷開了,“說還不成,就別比劃啦!你不累我瞧著還累呢!坐下……”
“誒。”唐周這才灰頭土臉穩當住。
“老弟呀……”孟佗一抖楞手裏的紙,“我就琢磨不透了,你今年也三十多了,少說在外麵也跑了十年的買賣,什麼陣仗沒見過,見識也不算淺了。怎麼還信這等玩意呢?”
“我是得了太平道的真切好處,不得不信啊!去年我往益州跑一批貨,半道上叫雨淋的病倒了,怎麼治都治不好,後來爬都爬不起來,眼看我條小命就要交代。我們一個夥計出了主意,抬著我找到太平道的大傳教馬元義,他寫了兩張符燒了一喝,沒三天病愣好了!人家是給金不要給銀不收,咱是講義氣的人呐!我一看,拜了師傅,閑來我孝敬他啦!”
“那你也入教了?”孟佗很意外。
“就那麼回子事兒……真信這個得學《太平要術》,麻煩著呢!我連大字都不識,學個屁!我就是想報答報答人家,再者沾點兒太平道的光。這長年累月在外麵行走,有太平道的名號照應著,土匪不敢搶官家也不追究,圖個事事和順也就罷了。”
“竟然這麼管事兒?”孟佗搖搖頭。
“您不信?現在各州的教眾這麼多,黑道、白道誰敢惹呀!太平道那叫黃道!”
孟佗咂摸著滋味:“哎呀……這個太平道不簡單呐!不過這私自傳道畢竟不是什麼官準的,現在鬧得這麼厲害,弄不好朝廷將來是要禁絕的。你最好少摻和那裏麵的事兒。”
“嗐!這您就放心吧,誰管呀?連宮裏宦官都信這個。”
“哦?”孟佗眼中掠過一絲不安。
“我還能騙您?替宮裏采買東西的差事我辦老了去啦!內者令封諝,還有太官令徐奉,那可都信太平道,我還送了他們不少這類咒符,都是我師傅親自寫的。”唐周一拍胸口不無得意,“我師傅馬元義乃是大賢良師張角的大弟子,我乃太平道大徒孫!”
“都孫子了你還美呢!”
“這也算有名號呀!”唐周一撇嘴。
“怕的就是有名號……哼!依著我看,你這個大徒孫將來也是個挨宰的貨!”孟佗冷冷道。
“您跟我玩笑是不是?”唐周還嬉皮笑臉的。
“玩笑?這裏麵的奧秘你可不懂。這可跟咱們做買賣不一樣,買賣做大了賺錢了可以收手,攥著錢好好享受。為政的人可不一樣,權勢越大越放不開手,心氣兒就跟著水漲船高。當年建武帝不過是想當個執金吾、掙個侯爺,後來怎麼樣?經略河北收編銅馬,心也就大啦!再者說底下的人賴你吃飯穿衣,指著跟你富貴發跡,人家要攀龍鱗附鳳翼,這騎虎難下四個字一點兒都不摻假。你說是不是這層意思呀?”
唐周臉上的笑容凝固了。
“你好好想想你們那位什麼師爺吧。”孟佗意味深長,“下者用力,中者用智,上者用人!一個普普通通的平頭百姓得了這麼多的人心,用你的話說青徐幽冀荊揚兗豫的人都尊奉他,這樣下去還了得?會稽的許韶、交州的梁龍,不過得一郡的人心就敢造反,我看早晚有一日這個張什麼的也得反,要是敗了你這個太平道的大徒孫還不得跟著掉腦袋?哈哈……”
唐周嚇得一縮脖。
孟佗接著說:“你別以為認了這麼一個師傅就沾了多大便宜。你是商人,為人處事靠的是本分和順,人道是和氣生財。非是老哥看不起你,平心而論你本不是做大事兒的人,可朋友交的又太雜,三教九流且不說,還扯著不少宮裏的宦官,現在他們也信了太平道。你師傅如果叫你聯係宮裏的宦官,叫你串通他們一起舉事到時候你怎麼辦?依我說辦完了這樁買賣你趕緊帶著你的妻兒老小遠遁他鄉,南下交州或者遷居關中,千萬別在見教裏的人了。你賺的錢也不算少了,好好過你的百姓日子吧……得!這話說不說在我,聽不聽的可在你,我已經吩咐人擺酒,咱倆好好喝會兒。”說著他站起身來打了個哈欠,“當官兒真不及做買賣逍遙自在,說不定哪天我就辭了這差事,還回去行商。”
孟佗後麵念叨辭官的話唐周根本沒聽進去,他這會兒心裏早就翻騰開了。
剛才話都到了嘴邊他沒說,就在一個月前,他已經奉了馬元義的托付,內者令封諝、太官令徐奉以及張讓、趙忠送了一大筆錢。現在想來,太平道無緣無故賄賂這些宦官幹什麼?他不敢再往下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