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和四年(公元181年)七月洛陽
離開東觀朱儁出了宮又奔司徒府,一道上惦記著楊賜的身體。其實他與楊賜並不太熟,隻是當初舉孝廉進京時見過兩麵,但留下的印象太深了。
朱儁是會稽郡上虞縣人士,本寒門出身,幼年喪父,老母親靠織布賣布養活他長大,後來就在縣裏當了名小小的書吏。當時的縣長“黨人八廚”之首的度尚慧眼識才,一紙公文薦他到郡裏當了散吏;後來尹端專任會稽太守,對他格外的器重,幹脆升他為主簿。和尹端在一起的日子真是順心,老將軍閑來就與他探討用兵之道,常常一聊起來就是通宵達旦。可是好景不長,會稽鬧起了許韶父子的大叛亂,盡管尹端采取了鎮壓可還是被朝廷問罪,訂了個斬首棄市。這可把朱儁急壞了,老將軍對他既有知遇之恩又有師長之情,他想來想去最後東挪西借湊了一大筆錢,跑去賄賂審理的官員,費盡唇舌陪爛笑臉,總算是把死罪改成了罷官。沒想到的是此事不脛而走,他不但沒被斥責反而被大夥稱讚有情有義,接替尹端的太守徐珪一上任就舉他為孝廉。
舉孝廉,這是朱儁做夢都想不到的事情,那年他已經三十多歲了,不過對於一個賣布人家的窮小子來說,真是不可思議。進京後朱儁見到了當時的尚書令橋玄和身為光祿大夫的楊賜,那次會麵使他終身難忘……
“聽說你為了救尹端賄賂過官員?”楊賜的聲音透著難以接近的威嚴,弄得朱儁格外緊張。
“老楊別提這件事啦,他也是事出無奈。”橋玄倒是很理解他。
“你真的是事出無奈?”楊賜問他。
“在下蒙尹大人重恩,理當報效。”朱儁覺得自己這樣回答很得體。
沒想到楊賜聽罷就翻了臉,“你胡說!為官為吏,上效君王下慰百姓,怎麼能光顧著自己的恩義?門生、故吏、親友、同鄉,這是最忌諱的。我楊家三代位列公台,要是都像你這樣顧念私情,那成了什麼樣子?你既是窮人出身,打發上差必定要動用官錢,這麼做你就忍心嗎?昔日裏周規受聘公府,為了置套體麵官服竟然從府庫借錢百萬,後來被我狠狠斥責了一通,你比他做得更過分!依著我,你這樣的孝廉就應當打發回去。”
朱儁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算啦!”橋玄勸道,“他小吏出身,難免有些不好的習氣。但出身貧苦必然曉得體恤百姓,我看就放他到蘭陵當個縣令吧。”
“既然橋公發了話,那就這麼辦吧!”楊賜鬆了口,“不過以後為官一定要清正,另外要多讀讀書,不要光想著升官!”
這就是朱儁與楊賜的第一次會麵,雖然被狠狠訓斥了,但在朱儁腦海裏卻留下一個耿直的形象。此後朱儁牢記楊賜的教誨謹慎為官,每逢進京都要到府上拜謁訴說自己的作為與心得,次數多了漸漸地也得到了楊賜的賞識。朱儁在蘭陵政績突出,幾次受到朝廷的表彰,後來交州出了亂子,被任為交州刺史。他不負眾望,接到詔書就地召集家兵吏屬四千多人南下,憑著多年來向尹端討教的經驗和自己隨機應變的天才機智,僅僅用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平定了交州數萬人的大叛亂。朝廷著實吃了一驚,加封他為都亭侯,食邑一千五百戶,又賞了黃金五十斤,征為諫議大夫。在朱儁看來,今天的成就是與昔日楊賜的當頭棒喝分不開的。
天也熱,車裏也悶,朱儁想著想著竟不知不覺睡著了。
少時間已來到司徒府,朱儁趕忙揉揉睡眼把冠帶整了又整才下車。可楊賜偏巧不在府裏,不過目下誰能不知他的大名,沒費吹灰之力門吏就把他讓到客堂上,又是端茶又是獻果的,叫他慢慢等。漸漸靜下來,朱儁觀瞻著府裏毫不奢華的陳設,越發急切見到楊賜訴一訴這兩年多的心事。
可是左等不來右等不來,眼瞅著過了半個時辰朱儁坐不住了,起身踱來踱去,偶見堂前走過一位夾著文書的公府掾屬,連忙喚道:“這位先生,請問……子奇兄!是你呀!”
“公偉?你這麼快就回京啦!”四隻大手立刻握到了一起。
這位子奇兄名叫劉陶,比朱儁大八歲,乃是濟北貞王劉勃之後,明曉《尚書》與《春秋》,又精通經籍古文編過《中文尚書》,曾是太學裏最最能言之士。別看他是地地道道的書生出身卻為人豪爽不拘小節,跟朱儁這等散吏出身的官員也頗為合得來,共過不少事情。他先是當過順陽縣長,如今又在司徒府擔任奏曹掾,負責協助楊賜參奏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