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頭花落盡,滿地白雲香。
昔年的探花郎走了近二十年的彎路,如今剛要折回正軌。
“微臣告退”,冷言冷語早不為蘇世賢所動,他儒雅地笑笑,如在金鑾殿上一般,淡然地向瑞安行了君臣之禮,便就轉過身拂袖而去。
在他身後,惱羞成怒的瑞安嘩啦啦將炕桌上的東西扔了一地,發出的尖叫聲宛如困獸。蘇世賢不過微微搖了搖頭,心間卻是波瀾不驚,他邁著從容的步伐出門,黃衣綠襖的半夏微微屈膝替他打起了門簾。
兩個人交錯身形的片刻,瞧著半夏寫滿了擔憂的眼神,蘇世賢卻是氣定神閑的微微而笑,向半夏做了個放心的手勢。
芙蓉洲間夜影沉沉,燈紅酒綠漸漸氤氳了湖畔的旖旎。遙遙聽起,又是絲竹之聲盈耳不絕。身著白衣的少年翩然若蝶,自兩側的儀門魚貫而入,清綢長襟拂落了早春的桃蕊,留下的唯有滿地歎息。
費嬤嬤拄著拐棍,默默佇立在一株垂柳之下,身著暗青綢衣的身形幾乎與身畔的青石融為一體。她拂開遮麵的楊柳,冷冷瞧著正殿間的燈火輝煌,聽著那琴音淙淙,皺紋縱橫的臉上忽然便帶了切齒的恨意。
好端端的孫女兒依著瑞安的吩咐跟隨陶灼華去了大阮,再相見卻成了瘋癲癡傻。忍冬現今這幅模樣是對費嬤嬤致命的打擊。
那一日蘇梓琴在她麵前欲言又止,隻讓她快些回家瞧瞧,她一顆心早便七上八下。及至急急回去家裏,剛進了內院,在屋外便聽到了兒媳撕心裂肺的哭聲。
寡言少語的兒子蹲在牆角抽著水煙,那咕嚕咕嚕的聲音冗長而又單調,費嬤嬤本就撲通撲通的心被高高吊起。她不敢掀起簾子,先喚著兒子的名字問道:“果真是忍冬那丫頭被送回來了?”
兒子重重的點頭,伴隨著長長的歎息,淚珠子吧嗒吧嗒怦然落進地上的泥土,濺起一朵朵的水花。那麼大的人拖著哭腔喊了聲:“娘”,便就指著門簾說道:“你進去瞧一瞧便就曉得了。”
離開大裕的時候,忍冬正如一朵鮮花怒放,在她麵前鋪開了錦繡的前程。
費嬤嬤隻望著替這個孫女兒脫去奴籍,給她尋一門好親,才拚上骨肉分離幾年。如今被蘇梓琴重新帶回,整個人卻成了塊不言不語的木頭,連爹娘也不認得。
兒媳婦緊緊拽住了費嬤嬤的衣襟,半是埋怨半是難過地哭道:“娘,媳婦兒聽了您的話,同意將個如花似玉的閨女送走,您瞧瞧,現今回來的是個什麼模樣。”
兒子與兒媳指望著費嬤嬤過活,並不敢衝著老婆子甩臉子,那幽怨難過的眼神卻騙不得人。費嬤嬤一口氣沒喘上來,扶著桌子便就軟軟滑倒在地。
細細想來,此事早有因果。費嬤嬤在瑞安麵前幾次追問時,對方略顯不耐煩的言語便就說明了一切。瑞安早便曉得忍冬出了差錯,卻一直吊著不肯同她說。
費嬤嬤被兒子、兒媳扶起,跌跌撞撞地走到孫女兒身前,她輕撫著忍冬瘦削的臉龐低低喚她的名字,忍冬始終空洞無神的眼睛望著眼前的至親,卻宛若對著一群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