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掌櫃的望見對方打出熟悉的手勢,心間自是一凜。
昔年的金戈鐵馬早成空,歲月倥傯間早是白雲蒼狗。掌櫃的早習慣了守著這家不大不小的店麵,一家人其樂融融,不承想多年的平靜就在這一刻被打破。
對麵質樸的中年漢子臉上的笑容不曾消失,仿佛還在為今日這麼早便賣光了豆腐開心。而掌櫃的望著這樣的笑臉,心間漫過的卻是深深的哀傷。
掌櫃的收斂了神情,堆著滿臉的笑意擱下手上的杯盤,快手快腳歸置整齊,再衝中年漢子拱手道:“大約如今都在值班年貨,今日您這擔豆腐銷得快。小可在這裏恭喜您大年節下財源日進,咱們一起發財。”
中年漢子搔著頭皮,顯得頗不好意思,隻嘿嘿憨笑著讚了句掌櫃的真會說話。
掌櫃的擎起桌上瓷瓶大肚的酒壺,替中年漢子斟了一杯,中年漢子連連道謝,伸出雙手去接。兩人交錯之間,中年漢子衣袖輕輕一動,卻有樣東西順著他的手心轉到了掌櫃的那頭。
掌櫃的將手一籠,便將東西收在袖中,兩人到好似方才的一幕並未發生。
中年男子飲了幾碗酒,從褡褳間數出些銅錢結了帳,便就下得樓來重新挑起擔子,漸漸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天近午時,客人漸漸上門,除卻幾個跑堂的小二,素日勤快的掌櫃卻顧不上招呼。他沿著穿堂匆匆轉入內室,這才將袖中那一卷包在油紙布間的信箋取出,認認真真讀了一回,再掀開炭盆的蓋子將信燒毀。
兩行濁淚順著掌櫃的臉頰緩緩滑落,砸在青磚鋪就的地麵上,卻好似心上重重一墜。掌櫃的開了櫃子後頭的暗格,竟取出塊刻有呼嘯山林圖樣的銅牌來,喃喃自語道:“本以為你早便銷聲匿跡,如何還不肯安生?難道這便是我們做屬下的命,就不能清清白白活上一回?”
明知沒有退路,掌櫃的不再耽擱時間。他將銅牌往懷中匆匆一收,轉而開了盛錢的匣子,從夾層裏取出一遝厚厚的銀票,又特意挑了幾錠小的銀錁裝入荷包,轉而往後院去尋妻子。
年節將至,在後頭哄著一雙小兒玩耍的婦人瞧著掌櫃的進來,不覺有些詫異,她起身迎上前來,溫柔地問道:“這個時辰不是最忙麼?怎麼你不在前頭照應,到來了後院。”
暗衛死士的身份隱藏了二十餘年,結發共枕的妻子一無所知。故主現世,重新彙集當年舊部,這天下指不定又是風雲變色。
掌櫃的並不多說,隻將收好的銀錢遞到妻子手上,正色說道:“你帶著一雙孩兒回你娘家去住段日子。我安排華安與珠兒兩個跟著你們,這些銀錢足夠你們衣食無缺。我這裏有大事要做,這家店麵也留不住。”
婦人本是淺笑盈麵,聽到這幾句話便就愣怔。七八歲的小兒早就懂事,牽著掌櫃的衣袖道:“爹爹是要做什麼去?什麼時候能來接我們?”
天倫之樂,原來距離一個死士的世界太過遙遠。掌櫃的忽然後悔他安下了這麼一個家,如今又給一家人帶來無盡的牽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