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懷謙微微點頭,心上一塊石頭落了地。
他從炕桌上摸到自己的西洋玻璃鏡子架上鼻框,便就瞧清了安子腳下的皂色馬靴,那上頭一層厚泥巴早凍成了疙瘩,再看他臉上也是一片奔波勞累的痕跡,自然曉得他這些日子曉行夜宿,當真十分辛苦。
一安一平,兩個小廝都是黃懷謙身為最為得力的人,素日極得他倚重。
眼見平子半夜三更歸府,連晚飯都顧不得吃,卻因自己遲來而滿腹愧疚,黃懷謙溫言笑道:“我並不是怪你,隻是怕董大人這一路又橫生什麼枝節。單瞧你這滿臉疲憊,便知你這一趟著實辛苦。先將董大人的信給我,你去洗個熱水澡,吃了飯再來回話。”
平子答應著,忙稍稍側身,解下係在腰間的褡褳,慎重取出董大人的親筆信,雙手呈給黃懷謙。
黃懷謙握在手上並不急著讀,先開口吩咐一旁的安子道:“讓廚房裏給平子做碗薑湯,再給他燙一壺酒、炒幾個菜,暖暖身子。”
平子慌忙道了謝,兩個小廝一前一後退出,又將房門好生闔上,黃懷謙這才迫不及待地拆開董大人的信,仔細瞧了下去。
董大人與孫大人同朝為官數十載,自然交情匪淺。不過最近幾年為著忌諱瑞安,才斷了些聯係,他在信中細細密密說了許多孫大人的秉性、脾氣之類,還特意提到孫大人有個腳趾頭與常人有些不同,要黃懷謙若有機會仔細瞧一瞧。
對於黃懷謙的猜測,董大人十分不想苟同,隻願他早日查個水落石出。
董大人信間寫得十分矛盾,既希望孫大人不過是久病在床才變得性情乖張,又曉得黃懷謙的猜測並非空穴來風,一時十分悵惘。他殷殷寫道:“當此多事之秋,行事自當小心謹慎。如今敵在暗我在明,委實進退兩難。”
兩個人其實都慶幸,關於遠在大阮的劉才人與李隆昌那一節,因是重中之重,除卻李隆壽與蘇梓琴父女,便唯有董大人與黃懷謙兩個知曉,不曾節外生枝。
黃懷謙讀到此處,也是一陣後怕,隻覺得脊背一陣陣發涼,汗水險些濕透了衣裳。
他那一日過孫府拜候,本待依著董大人的囑托,若情形許可便將景泰帝另有遺孤這樣的好消息與孫大人分享,幸好當日察覺有異,不曾多說一句。
黃懷謙一麵暗道僥幸,一麵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有些欣慰地自言自語道:“好兄弟,今次居然是你立了奇功。”
再將這封信默誦一遍,將董大人的囑托記在心中,黃懷謙便默默掀起火盆的蓋子,親眼看著信箋化為飛灰。他闔著眼睛貌似閉目養神,實則腦間各種思緒飛逝如電,說不出心上什麼滋味。
平子泡了個熱水澡,又灌了一大碗薑湯,身上漸漸暖過來。他並未飲酒,隻狼吞虎咽扒了一大碗飯,又換了身幹淨衣裳,這才重新回到黃懷謙的書房。
黃懷謙體諒他一路辛苦,指指兀子叫他落坐,這才問平子道:“你瞧著董大人近日身體可好,連日長途跋涉,老人家可吃得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