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暗無人的羊腸小巷裏,伴隨著愈發劇烈的眩暈感,他一手撐著牆,另一隻手恨恨地把小刀刺入牆內,平生第一次對人生和權力爭奪的遊戲感到了厭倦,似乎就連酒液在喉嚨裏留下的餘味都因為那堵牆變得索然無味起來——那道牆徹底打亂了他的棋局,破壞了遊戲規則,它將兩境隔絕,勢必會造成冷戰的局麵,而由於斯蒂芬向他隱瞞了一切有關牆的信息,以致於他完全無法在這上麵做文章,他本想把注意力轉移到別的事情上,但打探了一小時的情報以後,他失望地發現全世界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那堵荒謬的牆上
「明早一起來肯定要因為宿醉頭疼,真是惡性循環啊……」
這麼想著,他自嘲地嗤笑了一聲,然後用盡最後一點力氣打開臥室的房門
——給我講個睡前故事吧,路西法先生……
他醉醺醺地癱倒在床上,說起話來喉間滿是rrrrr的小舌音
——你在透支自己,折原臨也……你這是在慢性自殺
——我知道……但你一時半會兒還不會讓我死不是麼……再說…我這種人本來就活不久
——你預感到了自己的死亡
——有一點吧……就隻是一些破碎的殘影罷了……嘛…或許是我腦袋醉糊塗了……別在意這些無關緊要的東西……
——我勸你現在最好還是振作點吧,糟心的事還在後頭,你這樣下去到死前可能都不會有開心得起來的機會了
——喂喂~真有那麼糟嗎……我覺得我明天應該就能振作起來的說
——世界是瞬息萬變的,你怎麼能確定災禍不會在下一秒或是一個小時內發生,而自己在明天的太陽升起之前就一定是安全的呢?
——能發生什麼……再地震一次?照你這麼說我一個晚上都不要睡覺了……如果我注定得死在今晚,那我也就認命了,我才不會為那些未知的事杞人憂天,反正就算你能預見到也不會告訴我……
——不,我已經在暗示你了,關鍵是你並沒有把我的話當回事,折原臨也……嘛,這也不怪你,畢竟你現在腦子不清醒……你為了逃避現實自甘墮落,就算是我也沒法救你,和一個醉鬼說什麼都是無濟於事的
——你才腦子不清醒……什麼叫“就算是我也沒法救你”……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你居然要我相信你……一個魔鬼…會救人?……你是想笑死我好繼承我的人類麼?
聞言,傳說中的地獄之王倒是並沒有顯現出一絲一毫被觸怒的跡象,取而代之,他噤了聲
——怎麼?就連魔鬼也有詞窮的時候?
——噓,安靜點……
折原臨也雖然腦袋暈乎得厲害,但多少還是感覺到了周遭明顯冷肅下來的氣場,不由打了個寒顫,並乖乖閉上嘴安靜了兩三秒鍾
——聽到了麼?
——什麼……
——時間流逝的聲音,生命倒計時的聲音……
魔鬼湊到他耳邊以一種令人汗毛樹立的聲線低吟道
——滴答,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滴答……」
他感覺到腦中的某根弦正在被一點一點地不斷收緊,然後在瀕臨繃斷的一刹,某張在記憶最底層塵封了多年令他熟悉到幾乎要遺忘的天真笑臉忽然飛快地閃現又泯滅,原本混沌而嘈雜的腦內世界在這之後明澈了一秒,轉瞬間又墮入了夢魘般令人窒息的黑暗與無邊的死寂
「臥槽,該不會是……」
他猛地睜開眼睛瞟了路西法一眼,發現對方的視線正對著虛掩的房門
「但不應該啊,如果是小靜的話怎麼可能一點動靜都沒有?那家夥絕對會一腳把門踹開衝進來的吧……」
——是的,你猜對了,但不是他,是她
時鍾的分針指向十二,地獄之王的嘴角揚起邪肆的弧度,房門吱呀一聲被緩緩推開,如同裏拉琴弦一般把他的咽喉勒緊至無法喘息……
他看見自己的情人伊薇·克萊門紮正光著腳丫一臉錯愕地站在門後,一席大波浪卷發紅得似是要洇出血
——那麼,這次是由塞爾提代勞,還是你親自動刀子?
/////////////////////////////////////////////////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說…你這是在嚇唬我吧,臨也…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趁我不在的時候學會了說腹語……
她愣愣地站在門後,不知道折原臨也為什麼要對自己開如此逼真又過分的玩笑——隻見他魔怔一般臉色煞白地睜大了他那雙不知為何有些黯淡的紅眼睛,本能地摒著積鬱在喉嚨口的氣輕顫著緩緩呼吸,一副訝異到甚至不願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幕、仿佛被人從背後刺中心髒的神情……她印象中的他做任何事情都會給自己留後路,無論遇上多麼困難棘手的事情總能找到辦法使其迎刃而解,但這一次不同,如果說那場海上暴風雨和彌漫著嘔吐味的黑暗船艙帶給她的是空前絕後的無助感,那他的眼神令她感受到的則是好比置身於千尺冰層下的深海裏的寒冷、恐懼和被宣讀死亡判決書那般一錘定音無可辯駁的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