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極生悲。
這天晚上,魏三樂正坐在炕上與老伴圍著火盆烤手,徐萬拖著腿來了。
“大冷的天,抱著火盆這可是一種享受啊!”
魏三樂笑著寒暄罷,一本正經地說:
“咱們老了,也沒什麼太大的追求了。在工作上,兢兢業業,拍拍自己的良心無愧也就算了。”說著,又把煙口袋遞給徐萬,繼續說:“這也許不像黨員說的話!坦白地說,咱沒任何私心雜念。身強力壯的時候,咱一直衝鋒陷陣,從來沒後退過,現在到了終點,來個原地踏步,也還湊合著過得去。你說是不是老哥?哈哈……”
聽著魏三樂的話,徐萬的心情非常複雜。那裏有他對戰友被扭曲了自尊心的沉重義憤,有不得不捫心自問的自我良心譴責。在那烽火燎原的戰場上,魏三樂是個出類拔萃的硬漢子;回到地方,他像煤球一樣無私地燃燒著自己。他常對他說:“不但我魏三樂是國家的,就連我的老婆孩子也是國家的,我無權去支配他們……”
歲月的流逝,改變了剛強漢子的強性。在工作上,他盡職盡責,可在家庭上,他卻實行了嚴重的家長製。對待兒女的婚事,說一不二。在他以為,兒女純屬他的私有財產。於是他煞費苦心扮演了他不該扮演的角色。
“三樂,真理強調得太過了,就會朝著相反的方向轉化啊!”
他們之間沒有不談的話,談話時沒有什麼禁忌,向來是開門見山。
“那當然。”
“所以說,在兒女的婚事上,你就不應該再做絆腳石。”
魏三樂緊鎖眉頭。他當然知道徐萬說這話的目的,心中那熄掉了的火又在無形中燃燒起來。但他並不著慌。
“直接說吧。”
“王堅怎麼樣?說心裏話。”
他毫無顧慮地亮著底牌:“大哥,今天若換上別人,我非趕他走不可。”
“這麼厲害?”徐萬將身子往炕裏又挪動了一大塊。魏三樂拿他自然也沒辦法,他不得不告訴他:
“王堅不錯,他有上進心,我佩服他。可話又說回來了,我佩服他,不等於我同意把閨女許配給他。就因為他娶過桑桂花,走到天邊我也不會同樣這碼事的。你也知道我的性格,我絕不會因為他而不要老臉。”
“還有呢?”
“這就夠了!”
“你憑心說說:王堅那婚到底是咋結的?”
“咋說也是結了。”魏三樂提高了聲調,說:“王堅再好,我也不能讓她姨姐妹兩個嫁一個人。”
“為了自己的老麵子,不顧兒女終身如何,這是你做爸爸該辦的事嗎?你一手包辦了曉成的婚事,你為他組成的那是怎樣的一個家?自打結婚那天起,你那兒媳婦哪天不罵祖宗?曉成哪一天不長悲短歎?孫子都可地跑了,你本來該享受著天倫之樂,可你連孫子長得什麼樣都不知道,這一宗宗一件件,你想過沒有?這些還不夠嗎?這就是你糊塗的後果,還在那執迷不悟!”
“當大人的,都是一片好心,沒有一個會坑害親生兒女的。”
“三樂!你在走下坡路,而且越滑越遠。兒女是你的私有財產,但不能成為你包辦的犧牲品!當了幾年主任,就了不起了?你該清楚,在兒女們的婚事上,你扮演的是一個多麼醜惡的角色!”
多少年來,他們風雨同舟,雖然因為工作上的事有過分歧,發生過爭執,但他倆之間毫無個人的恩怨。他們對工作的熱愛、對未來的憧憬,他們許許多多不謀而合的言行使兩顆心如水乳之交融,如風火之並盛。在處理兒女的婚事上,他們所持的態度卻截然相反。他們吵過,瞪著眼睛紅著臉地拍過桌子。然而,一個泰然自若,一個束手無策。
坐在北邊一直沒言語的魏曉飛,深深地感到失望。她求徐萬,本是渴望父親念昔日之交,能在徐萬的勸解下,改變自己的看法和做法,想不到適得其反,她的心境涼到了極點。現在擺在她麵前的,一是做孝順的女兒,去聽從父母的擺布;二是做個家中的叛逆,爭取真正的自由。
“爸爸,”她開口說道:“你光怕丟麵子,卻忽略了王堅的品行、道德、誌趣!他不是那種懶惰、軟弱、狡猾、浮華、膽小怕事、不思進取的人。他是一個真正勤勞、忠厚、誠實勇敢而又刻苦的男孩子,這都是你親口對我說的,而且不止一次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