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1 / 2)

天黑了。已到了掌燈的時候。

“曉飛呢?”魏三樂一進門就問。

“我不知道。”瘦猴老伴蜷縮在被窩裏應了聲。

“哎喲我的媽,嚇死我了!”曉飛氣喘籲籲地跑了進來,說:“該死的老天咋這麼黑呀!”

“幹啥去了?”魏三樂坐在炕頭,有些氣呼呼地問。

“啥也沒幹!”魏曉飛把腋下夾著的書和本子往桌上一扔,嘴對著雙手哈熱氣,並不停地跺著腳。

“那些東西從哪弄來的?”他指著桌子的書問,聲音比先時嚴厲得多。

“怎麼,不認識啦?”曉飛也有幾分生氣,說:“這些書不是你親自買給王堅的嗎?”

“誰讓你往老王家跑啦?”他坐直了身子,陌生人一樣地盯著閨女。那是一種曆經磨難後的注視,一種無可奈何的淡漠。

“我自己唄。”她沒好氣地坐在了椅子上。

“不像話!”憤恨多於震驚,他怒不可遏地吼叫著。

“爸,你又犯‘病’了?”她冷靜地睜大了雙眼說:“你動不動就發火,誰咋的你了?”

“以後不該你去的地方絕對不能去!”

“那什麼地方該去呢?”她正視著威嚴的父親。

“哎呀,黑燈瞎火的,你們又吵啥呢?”瘦猴老太太仰起脖子說。

“混蛋!你一天就知道他媽的傻吃懶睡!”魏三樂罵了老伴一句,然後轉過臉來對閨女說:“你不要把你爸當木頭。”

“知道不比什麼都好嗎?”話雖然是這麼說,但她有些莫名其妙。

“外邊的人都在說你和王堅擰在一起。”他簡直是一字一字的從牙縫裏往外擠。

“哦?”姑娘的心不由得一咯噔!她極力掩飾著自己那慌亂的心情,盡量保持著外表的平靜。

“爸,你最好別把話說得那麼難聽。”

“難聽的話多著呢!”

“我行得正,走得直,嘴長在別人身上,他們說什麼誰能管得著!”不知為什麼,她隱約感到自己應該下狠心,至於狠什麼,她馬上還弄不清楚。反正她不怕,最起碼的,她覺得不應該再像過去那樣任爸爸擺布。

“你說得倒容易!”他站起身來,盯著閨女說:“王喜財可把什麼都說了。”

姑娘啞然。先時那種隱約感頃刻間清楚了,生活中的事實正迫使她去改變她已經習慣了的命運之路,她必須把一切阻礙拋棄。現在,她最最討厭的是爸爸以前對她那麼多的約束,更厭惡自己過去的種種懦弱。厄運塗在哥哥身上的顏色不該再轉移給她,她要開始一種自主的生活。看來躲是躲不過去了,雖然事情的發展讓她有點手足無措,但她還是很平靜地回答著爸爸:

“爸,是真的你打算怎麼辦?”

恰似一支利劍擊中心髒,魏三樂下意識地捂住了胸口,好像隻有這樣,心髒才能減少疼痛,他的手在瑟瑟發抖。他平息著燃燒著的怒火,盡量讓自己保持著平靜,他說:

“曉飛,你怎麼會這樣?”

“眼下,沒有政治和權力不可左右的人。爸,你不覺得自己太守舊了嗎?”

“我守舊?”他語音發顫,似乎是沒有目的地說著,其實,他內心倒希望這是一件與已無關的荒唐小事。

“新時期與舊時代不同,社會發展規律必須湧現出一批批新人率先開拓進取。我不能像哥哥那樣再去循環你那守舊的封建倡導。”

“你獨出心裁,這就夠了!我明白告訴你,這碼事,我不會同意的!”

七年前,爸爸不就是用這種生冷、殘酷的態度教訓哥哥的嗎?哥哥妥協了。事實對爸爸的行為是判“否”還是判“是”,沒人能證實。但哥哥婚後那雞生格鬥的生活明明白白地告訴她,該怎樣去對待自己的人生。此時,她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冷靜,或者說很清醒:

“爸,現在的關鍵不是你同意不同意,而是我對你的態度該做出什麼樣的決定。”

猛然間,一種絕望感籠罩心頭。魏三樂感覺心裏酸酸的,他不敢再眨動眼睛。於是,轉身上炕,脫去衣服躺在被窩裏,狠狠地又送給閨女一句:

“說不行就不行,我是你爸爸,我說話就得算數!”

……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魏三樂揭開被子,屋內灑滿了清晰的月光。此時,他正處於舉頭望明月、閉目欲斷腸的境地。

閨女的事像一個炸雷響在他的頭頂。他感到悲涼,為什麼他會遇上這麼一對不孝的兒女。

幾年來,他與馬天才明爭暗鬥,這是為了黨的事業。不管絞盡了多少腦汁,耗費了多少心血,他覺得都值!惟有這個家,他傷透了心,磨碎了嘴。老伴腿勤嘴快,他沒有一天不叮囑她。兒子大了以後,他又煞費苦心包辦成婚,誰知小兩口婚後不合,又與他鬧著分了家。兒子對他怨恨滿腹,父子間就這樣無形地劃開了一條鴻溝。可憐他魏三樂,每日公事私事憂心忡忡,樂從何來?年近五十,孫子都滿地跑了,兒媳卻從不回來。如今三口人的日子就像靜謐的一湖秋水,曉飛卻把這湖水給攪了個底朝天!閨女生來倔強、任性,特別是在這種事上,不依她,辦不到;依了她,他一個堂堂的大隊主任還怎麼在大灰堆裏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