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門關上,下場也不會怎麼樣。”
王堅抬起頭時,一下又給怔住了。天呐!這不還是那雙探究的眼睛嗎?他忙扭過頭去,與往日不同的是,他從心裏讚歎了一句:“好一個美貌的魏曉飛!”
他從來沒打量過哪個姑娘,今天的舉動叫他自己覺得毛骨悚然。
“秀金她爹那腦袋,活像擺滿油鹽醬醋的雜貨鋪,裝的淨是五花八門、七零八碎的學問。”
“是嘛。”他沒有聽清她說的是什麼,他隻想馬上走開,而且是走得越快越好。心裏一急,他竟撒腿跑上了。
“站住!王堅,我有話要對你說。”
王堅怕她追到人群中,不得不收住了腳。
“看你這個樣!我能吃了你嗎?”她走到他身邊說。
“我沒怎麼樣呀。”
“收工時在場院外等我,我有話對你說。”她頭也不回地走了。
太陽收起最後那道彩光,一頭紮進了西山老窩裏。鳥兒入了窩,雞兒上了架,昏暗慢慢張開了嘴。屯子裏,人們的呼叫聲,牲畜的嘶鳴聲,炊具的撞擊聲,混雜到一起,組成了農家特有的音波,盤旋在屯子上空,叫人聽著是那麼親切、舒適。
王堅雙手摁著叉子把,下巴頦搭在手臂上,問:“什麼事,你快說,我回家還有事。”
魏曉飛兩手理著大辮稍,說:“我想了很久,我覺得這也並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人生遲早要過這一關。”
話雖這麼說,可說到最後,她的聲音到底還是顫抖了起來。
她的話使王堅身上的每一根神經、每一個細胞,都處於一種靜止的麻木狀態。他如一個重體力的消耗者,幾乎接近於虛脫。他將身子無力地靠在了場院的圍牆上。
“王堅,你也是個人,你應該得到人世間的溫暖與快樂。”
“我孤獨慣了。”他馬上作出了答複。
“你不要強詞奪理,這是我想了很久才作出的決定。”魏曉飛的臉雖然脹得通紅,但心裏卻沒先時跳得厲害了。她平靜地告訴他說:“咱們同學九年,你也知道我的性格,我想定的事,是從來不反悔的。”
天啊!真是百花齊放,大姑娘變樣。這種話她可怎麼能說得出呢?王堅用一種羞澀的、迷惑的目光看著那因過於激動而有些慌亂的魏曉飛,說:
“青年人往往好激動,你不要感情用事,我們都……”
“不!我們這樣做,不僅僅是眷戀著個人的區區小事,而是在與社會上的歪風邪氣作鬥爭。包辦買賣婚姻不知殘害了多少有為的青年,也不知牽動了多少父母的心腸。我們站起來,用自己的行動去疾呼那些執迷不悟的同齡人,你說這不值得嗎?”
王堅的手不停地擼著杈子把,他的思想在劇烈地跳動著。她是個誠實的姑娘,但她是桑桂花的兩姨妹子。
“曉飛,”他頭回這樣稱呼她:“你的想法固然不錯,你的做法也許是對的,可我不能接受。”
“為什麼?”
“因為我們……不!不!我們以後還像培養苞米和大白菜那樣,遇到問題仍可以一同研究、探討,那不也……”
“王堅,我不至於拿自己當兒戲!”
“你不要誤會,你是個很好的姑娘,你有優越的條件,你應該多為自己的前途著想。現在不是你該想這事的時候。”他有些氣促,他不知怎樣才能安慰她。
“咱們這樣做,雖然扭轉不了社會上這股世俗之風,但自私地講,我們總可以自我擺脫吧?”
“你們家是不會同意的。”
“家?”她笑了,她告訴對方:“我可不是《家》裏的覺新。”
王堅也笑了。她當然不會理解他的用意。
“你、你……”
“魏曉飛,冷靜點。你想想,你念了十幾年書,難道僅僅是為了守著一輩子鍋台嗎?”
“在我的記憶裏,我從來沒軟弱過。過去沒軟弱過,未來更不會軟弱!”
“不!”他非常堅決地說:“我赤手空拳,這你是知道的。我不能因為我自己連累哪一個因為我而遭不幸的姑娘。總覺得,一輩子給別人造成痛苦要比自己受到磨難時的痛苦更為痛苦!”
“金錢與地位隻能助長女人的嬌氣,它永遠也換不來共同的信仰與追求。”
啊!這爽快熱情的話語,像綿綿的春雨,滋潤著王堅的心田。她使他墜入了從來不曾享受過的幸福之中……
幽淡柔和的月光下,他們相對而視。
剔透的月亮,眯眯含笑著俯視著人間。把它那輕柔的光亮瀉在大地上,也沐浴著兩個青年人那激動的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