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隊有個十字路口。路口南邊,離屯子有三百米左右的地方,便是生產隊。十字路東,前街的第一座房子,就是錢秀金的家。
這陣兒,社員們都去地裏揚糞,屯子裏空蕩蕩冷嗖嗖的。
錢家住著一座低矮的小馬架。四邊的杖子是用旱柳夾成的,上邊七杈八杈的生著柳枝兒。臨西路邊,留著一個能進人的角門。小門也是用柳條編成的。
魏曉飛一路小跑,推門闖了進去。“啪!”一把笤帚把她絆倒,她起來貓腰去抓笤帚時,才發現院子裏有一堆剛掃過的垃圾。於是,她抓過栽歪在一旁的土籃子,七騰咕咚地裝了起來。她這裏正幹著,房門“支扭”一聲開了。
“哎呀呀,你看看,你看看,還沒進門就幹上了活,這可怎麼說呢!哎呀,真是一個好孩子!”
出來說話這人,正是錢秀金的父親錢玉富。今年五十多歲,小個子長得幹巴巴的。一頂黑色的長毛狗皮帽子,翻卷著耳朵在腦後係著帶兒,帽子下是一張黃白靜瓜子臉。額頭與眼角處,刻著密密麻麻的皺紋,一雙玻璃體渾濁不清的大眼睛,迸射出狡猾、頑皮的光亮。圓圓的肉鼻子頭下,一張大狼嘴,圍著一圈硬撅撅、黑閃閃的小胡子。他走上前奪過魏曉飛手裏的土籃子,“啪”地往地上一摔,把煙袋麻利地往腰間紮著的繩子上一掖,兩隻手像老鷹的翅膀似的煽動著:
“快、快進屋歇歇。哎,看我這腦瓜,掃完院子一轉身就忘了。叫你受累了,快,快進屋。”
魏曉飛望著手舞足蹈的錢玉富,忍不住笑了。她也讓道:“大爺,你先走,我又不是外人。”
“姑娘真懂事。”他讚揚著走進了屋。
魏曉飛尾隨著跟進了屋。土坯鍋台上,放著一個裂開大縫的切菜板兒,上邊放把上滿鏽跡的菜刀,刀刃上還沾著兩塊發黑的土豆片;半個鍋蓋栽歪著泡在了鍋裏,餿泔水咕嘟嘟地冒著熱氣;一把濕淋淋的刷帚躺在小山似的灰堆上。灰堆上邊牆上,掛著的笊籬與插菜板子間拉著灰蛛網,在門縫鑽進來的小風調弄下,正有節奏的顫動著。
魏曉飛皺著眉頭拉開了裏間的過堂門,門板上粘著四五口痰液;門檻旁,躺著一把半截子笤帚。藍花紙糊的牆,因橫豎沒對線,給人一種淩亂錯落的感覺。臨窗的南炕稍,胡亂地卷著兩條紅花被子。地上靠著西牆,放著一對紅漆的座櫃,上邊擺著一溜因塵灰覆蓋難以辨認的各樣胭脂盒。北牆根,搭著兩個洞的小炕。炕的西頭,放著四塊長了白毛的醬塊子,發酵的氣體弄得整個房間都是臭烘烘酸溜溜的。地中間的“立人”上,油光發亮,上邊掛著一嘟嚕紅辣椒。小屋弄得雜亂無章。
“你來了。”正在炕裏披著棉被捉虱子的秀金媽,呼嚕著嗓子與魏曉飛打著招呼。她白胖的圓臉上有一雙笑眯眯的豆角眼,若不是歲月給這張臉刻上痕跡,真叫人難以相信,她已是五十掛零的人了。
“大娘,夜裏還咳嗽嗎?”曉飛問。
“不傷風還好些,一傷風就上不來氣。也不知道這個氣管裏是咋的了!”秀金媽咬著棉襖上的虱子呼嚕著說。
“開天辟地,在咱們東北,有幾個姑娘冬天出來幹活的?曉飛你了不起呀!”錢玉富坐在北邊的小炕上,邊裝著煙袋邊說著話:“怎麼今天沒幹活?”
曉飛沒言語,她向炕頭蒙頭蓋臉躺著的秀金一努嘴,那意思是告訴他:“我來勸勸她。”
錢玉富是何等的精明。他一偏身子下了地,大著嗓門衝老伴說:“你怎麼還不去看牌?”他對老伴又是擺手又是瞪眼,等老伴明白後,他才一步四指的晃了出去。
秀金媽倒也明智,她慢吞吞穿好棉襖,呼嚕著嗓子也蹭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