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死一般的寂靜,一時之間,大殿之內,所有人都停止了議論,望向了鄭玄。
文武百官滿臉驚詫之色,似乎有些無法相信。康成先生是本朝士林當之無愧的領袖,可謂一言九鼎,他說出來的話,便如同金口玉言一般,擲地有聲。可是,此時此刻,他先認可了馬太常之議,後來又說無法苟同,這豈不是前後矛盾嗎?噫!我的耳朵是不是聽錯了?
在死一般的寂靜之中,高密侯鄭玄朗聲說道。“方才,太常馬日磾所言,以規複西域,擊破貴霜之功,的確是可以另立天子家廟的。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可是,規複西域,擊破貴霜之時,在大漢的京師洛陽城中,坐在禦座之上的,卻不是孝獻皇帝,而是監國的孝懷皇帝世子劉熙!彼時,孝獻皇帝卻蝸居在豫州汝南郡的平輿縣,正在手書《討呂布詔》。”
鄭玄的話音方落兒,大司馬的並州舊部之中,立刻就爆發出了一陣哄笑之聲。顯而易見,對伊康成先生的這一番話,他們還是很受用的。“安靜!此刻正在廷議!”禦史中丞徐庶敲了敲案幾,大聲吼了幾句兒。可是,誰都能看得出來,徐元直隻不過是在敷衍差使兒罷了。
“本朝的規製,最重儒學,然而,儒學真正的意義,究竟在哪裏呢?”說到這裏,鄭玄轉過身來,定定地望向在座的文武百官,仿佛要在他們的臉上找出答案一般。“老夫不才,浸潤儒學數十年,身體力行,終得大成。依老夫之見,儒學真正的意義,就是十二個字:‘以民為本、仁者愛人、為政以德’。孟子曰:‘民為貴,君為輕,而社稷次之。’此言信哉!”
“所以,真正的儒者,為了追求儒學真正的意義,要不畏生死,不怕辯難,舍生取義!”說到這裏,鄭玄的雙眼定定地注視著馬日磾,仿佛要噴出怒火一般。“馬太常,這一點,不知道你是否清楚?”在康成先生的注視之下,轉瞬之間,馬日磾的臉色立刻就變得慘白了。
看著馬日磾滿頭大汗的樣子,鄭玄似乎有些不忍了。畢竟,馬日磾的族叔,儒林宗師馬融曾經做過他的老師,對待恩師的族孫,他不能不曲意優容一二。於是,鄭玄抬起雙眼,目光再次從文武百官的臉上掠過。“諸君,大司馬方才有言,一生流離,死得淒慘,竟然連一點骨血都沒有留下,實在令我等漢臣噓唏。逝者已矣,孝獻皇帝雖有萬般錯誤,我等漢臣,也權做沒有吧。大司馬之意,賞疑則與罰疑則去,但凡能給大行皇帝的的,就都給了吧!”
“可是,廟號卻不是可與可不與的!事關綱常名紀,必須要經得起後人的推敲辯難!我等清流士人,總不能在百年之後,讓天下的士人指著鼻子罵吧。依老夫之意,規複西域,擊破貴霜之功,足以換得一個廟號!可是,這個廟號應該是監國劉熙的,而不是孝獻皇帝的!”
“康成先生之言,擲地有聲,實為金玉之言也!”高密侯鄭玄的話音方落兒,萬戶侯蔡邕立刻以掌擊案,大聲喊道。“此言大善也!”“善!”“臣……附議!”“唯!”頃刻之間,在座的文武百官們立刻就群情激奮,一個個依次出班,表示讚同康成先生之議了。
鄭玄輕輕地擺擺手,再次開口了。“諸君,按照本朝的規製,孝獻皇帝其實是可以立廟的,所立的廟,就在四親廟之中。可是,昔日孝懷皇帝入葬之時,並沒有立廟,隻是附孝靈皇帝之廟。若是給孝獻皇帝立廟,孝懷皇帝又將何以處之?是再立一廟,還是仍然附廟?”
“若是再立一廟,四親廟指的是高、曾、祖、父四代的廟,孝懷皇帝和孝獻皇帝是兄弟,不是父子,兩座家廟便不符合四親廟之意了。若是不立廟,憑什麼孝獻皇帝能另立一廟,而孝懷皇帝不能?況且,世子劉熙是孝靈皇帝的唯一嫡孫,多半是應該繼承大統的。孝懷皇帝有後,而孝獻皇帝無後,有後之人無廟,無後之人卻有廟,這是絕對無法向後人解釋的。”
鄭玄終於說完了,他轉過頭來說道。“老臣之意,請禦史中丞徐庶昭示百官公決!”
鄭玄的這一番話,著實振聾發聵,擲地有聲。按照他的說法兒,若是給孝獻皇帝立廟,孝懷皇帝就沒地方擺。況且,即便是立廟,也無從立起。說實話兒,這才是老成謀國之言。
馬日磾身為太常,這些道理,他自然是懂得的,隻不過是一心想著為孝獻皇帝掙個臉麵,故意揣著明白裝糊塗而已。此時此刻,在大庭廣眾之中,眾目睽睽之下,被鄭康成一發話說得啞口無言,馬太常的臉色立刻就漲成了豬肝色。相反,文武百官的臉上,卻一一露出了恍然大悟、醍醐灌頂的神情。“康成先生此言,實乃老成謀國之言也!”蔡侯爺朗聲慨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