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事兒,怡江,你咋又回來了,爸不是不讓你回來嘛!”屋內的冷清是我始料不及的,父親躺在炕頭,鋪著幾個破舊的褥子,蓋著已經快散落的被子,潔白的頭發髒亂的沒有頭緒,比半年前要憔悴幾倍。
“媽,給我拿點兒錢,去給我爸抓點兒藥吧!”我放下妹妹坐在父親身邊,看著這張蒼白的老臉,心裏憑添了許多內疚。
母親轉過身,淚流滿麵的看著我,搖搖頭。“怡江,你孝順,爸媽都知道,可是你不知道,咱們家一個大子都沒有了。馬上就要過年了,你又長一歲,有些事兒媽也該給你說說了。現在咱們家連鍋就快揭不開了,想顧著你們幾個也是不可能了,就是有這個心,也沒有這個力啦!你大哥好歹還成了個家,有個媳婦,窮富先別說,總算是有個人疼啦!你從七歲就離開媽了,說心裏話,媽有一千個、一萬個舍不得。這世道不太平,你爸我們倆天天擔心你,就怕你招惹了日本人和漢奸啥的。人小沒啥心眼兒,萬一讓人家給害死,那媽不得心疼死呀!你小妹兒這說話就七歲了,現在家裏連塊布都扯不起,除了穿我們倆以前的剩衣服,也隻能光腚了。老兒子,你爸呀!這不是生病,是讓漢奸給打的。”
我猛然一怔,一個人的身影立刻從眼前閃現。“被人打的,是誰,又是李如州嗎?”
“老兒子,你咋知道的?”
“他也打過我,以前當過我的先生,他打我爸幹啥?”
母親驚訝的看著我。“打哪了?快讓媽看看,打傷了吧!”
“媽,我沒事兒,就是挨了幾記鞭子,早好啦!”
“那就好,怡欣坐炕上,要不就鑽你爸被窩去,別老壓著你二哥,挺沉的。”我摟抱著妹妹坐在炕沿上,妹妹伸手往下拉著蜷縮的衣服。
“老兒子剛回來,你跟他說李如州幹啥?”父親咳嗽著,艱難的翻過身,側對著我。
“要是不說,這個事兒咋讓人知道?不敢跟別人說,跟自己兒子說說還不行啊!”母親帶著哭腔向我傾吐著。“都把你打成這樣了,還讓我憋著。這個李如州真他媽的不是東西,頭一次來還假摸假樣的跟你爸套近乎,左一聲大哥,右一聲大哥的叫著。真沒想到,他是個大漢奸,沒過兩天他就把你爸抓過去了。”
“抓我爸,他想幹啥?”
“幹啥?說給你爸找了一個掙錢的好差事兒,你爸還真把他當成好人了,就跟著過去了。結果你猜,他們讓你爸幹啥?從承德監獄裏往外抬死屍,你爸扭頭就往回走。還沒走出兩步,就讓狗腿子給攔住了,說是跟你爸要啥寶貝。兒子你說,咱們家窮的連鍋都揭不開,哪有啥寶貝給他呀!結果,就把你爸打了一頓鞭子,放回來了。你爸還沒好利索,他們又來了,進門兒二話還沒說,伸手就打了我兩嘴巴子,把你爸從炕上揪著衣裳領子就給揪到大門外了。幾個狗腿子搶起大木頭棍子就是一頓打,還是要啥寶貝,我就不知咱們家有啥東西,明擺著欺負人嘛!從你走了到現在,你爸都挨了十幾回打了,鐵人也給拆散架啦!連你小妹兒也挨了兩回踢,有一回,從場院一腳就給踢到菜園子裏麵去了,還隔著挺高的園子牆呢!這是他媽的啥世道兒,差點兒就把你小妹兒摔死,都背過氣去了。你爺爺咋教出這樣缺大德的學生,牲口霸道,連祖宗都忘到二門子後去了,咋不出門讓狼給饕了呢!”母親恨恨的表情刻畫出李如州的殘忍,內心的恨意升華到了極點。我明白了一切,心想:你們又怎麼知道老叔與大姐一家的遭遇。看著母親衰老的容顏,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恨意。不是無情歲月,隻是動蕩不安的年代。我不知道該恨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