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不可以多待幾天再走?”
他怔住了。望著我的眼神有些顫動,亦有些迷惘。他也許是在等我進一步的解釋,我便吸氣,再不敢看他的眼,說:“離科舉考試的時間,還長。”
他站在那片月影之中笑了笑。我是那麼難以想像,這樣的他也會是一個負心薄幸的男子。他笑得那麼輕,沒有任何偽飾的意味。然後立刻答應了我:“好。”
這也許是我感受到的,最初來自於愛情的寵溺。那種感覺甜甜地、美美地、也酸酸地。於是我在欣喜的笑之後,又突然哭了。他望著我慌了手腳,立刻下意識地蹲下身來掏出手絹為我拭淚。我哭得滿麵狼藉,看到那遞到我眼前的手絹不禁愣住,而他的手指也頓住了。隨即,我看到他的臉上泛上了一層紅。
如今再回憶,透過這層青澀的紅暈,也能感覺到他的愛情,沒有我想的那麼絕情。雖然他仍然不是我期望中的郎君,是一個卑鄙渾濁的政客,而如果再讓我選擇一次結局,我也會選擇從韋宅中……逃離。
在我讓他納小橘為妾時,他也曾為自己申辯過:“初遇小橘時我確是年少輕狂,隻是想逗她作樂而已……但是在遇到你之後我便再未如此!靈兒!你莫要因為那些過往的事而破壞了我們的感情!”
“納她為妾會破壞我們的感情麼?”我顫聲問,然後點頭:“是的……也許……因為我們之間本就有她,這段感情若是破裂了,那也是肯定會破裂!這是你早就種下的因果。”
而我隻是想和元珪一起贖罪,這是我們欠小橘的。
也許元珪覺得這無所謂,但是受傷的是橘。我和她,同為女子,又怎能狠心如斯,絕情如斯。
哪怕後來我才發現,橘並不領我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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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橘成為元珪的妾之後,我讓元珪多陪她,不要再來尋我。因為我的態度堅定,本身很不悅的元珪也終於不得不點頭,說:“好。那我陪她一個月。”
同時,因為心情難以平複,我和元珪也開始了前所未有的冷戰。一個月的時間轉瞬晃過。
一月過去,我仍不知該如何沒有任何芥蒂地麵對他,冷戰便繼續延續。終於,元珪按捺不住了,將我攔在柔條閣內,說:
“一個月已過。我以後留在你的柔條閣。”
“那你多久去她那兒一次?”
他語塞。低垂的眼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我便從這一瞬中猜出他的決定,原本對他的失望又隨著這一切失了幾分。我走上前去,一步一步,到他的麵前:“你不願意去了。”
不是詢問、不是試探,而是宣布。他麵向我的臉似乎蒙上了一層冰,帶著我看不懂的情緒。我默默地望著他,他也望著我,然後那層冰陡地碎裂,他悲傷的顫聲問:“我做錯了什麼?”
“……”
“我隻是想讓你幸福。”
他進一步走近我,卻因距離的太近,他低頭也無法完整地看到我的臉。他深深的吸氣:“沒錯,這是我的罪。”這句話說得如此壓抑:“你又到底要我如何贖罪……”
我愣在當地。而他也從我身側走過……簾隨風旋。我怔怔地站在原地,感覺著他走出了這間房間。
我隻是想讓你幸福……
你又到底要我如何贖罪……
難道我就應該當作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不給橘任何補償?不論他跟她在一起會讓我多麼痛苦,至少這樣我的內心能比較安寧一些,不是嗎?這應當是我們做人的原則。
但是到底又該如何讓他贖罪?獨自鎖在閣中想了好幾日。元珪沒有來,我也沒有再去與他們一同用晚飯。我讓丫鬟把飯菜端來閣中獨自享用。也是在這樣的一段時候,一個闌珊的夜,我突然聽說一個在廚房幫傭的中年婦人和廚師打架的消息。我急急趕往鬧事現場,讓人不要讓此事驚擾了正在睡覺的韋大人和側夫人。而那個中年婦人,便是汪婆婆。
那時她大約有五十左右。仍舊是胖得發福的身體,幾綹發絲因為毆打而垂了下來,臉上有幾抹傷痕,然而仍然健康地喘著粗氣,跪在我麵前很氣憤地跟我說:“夫人!這廚子三番五次欺侮老奴不說,竟然還罵到了老奴過世的兒子!您……老奴沒有錯!”
她的話語深深地透露了她的戒備。她把我也當成那些仗勢欺人的人。
而我也在得知她被欺壓的情況之後,明白了這府中的各種不公平。
我親自將她從地上扶了起來,然後帶到我住的柔條閣裏,讓她從此以後就服侍我。並且我還詢問了她這府中還有像你這樣受氣的人嗎?告訴我是誰,告訴我原因,我來處置他們。
似乎就是這一夜之間,我突然懂得了自己應該怎麼管理這個府邸。這是我做正妻的本分,亦是我應為元珪效勞的。所謂愛情……
我把《女誡》取了出來,第一次如此認真地讀關於為**的勸導。我不知我此舉是賭氣或是因為別的,還是隻是單純地尋到了一個做這樣的好妻子的願望。還是當時的我已經不想再僅僅做一個讓他寵的女人。還是通過這些我不僅找到了我生活的新的價值,也找到了解決我這麼些日子來困惑的方法。但是次日,我便去找他,然後拿著《女誡》微笑道:
“《女誡》言:夫有再娶之義,婦無二適之文,故曰夫者天也。夫不可不求其心。然所求者,亦非謂佞媚苟親也,固莫若專心正色。禮義居潔,耳無淫聽,目無邪視,出無冶容,入無廢飾,無聚會群輩,無看視門戶,此才謂專心正色矣。”
我想他也許會心態平靜一點地接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