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痕(七)(1 / 3)

那一夜,我在園中百無聊賴的撫琴,遣退了所有的丫鬟婢女,坐在草坪上,把琴放在草地上。一曲撫罷,便靠在石上發呆。

我的琴學得極好,父親十分喜愛,甚至還親自為我買了桐木,讓姑蘇最好的斫琴師造了這把哀郢琴。我的手指輕輕拂過琴弦,看著月華在琴弦上靜靜流動。突然,一陣清越的笛聲傳來,悠揚婉轉,彌散縹緲。我一怔,聽著這並不熟悉的曲子,那旋律就猶如籠罩臨江櫻花的薄霧。

我詫異地撐起身來,凝神細聽,這笛聲正來自我身側不遠處的牆外。

我站起身,循著笛聲慢慢地朝牆壁走去。因著笛聲優美,故而我走到牆邊也不忍問他是誰,隻是靜靜地倚在牆側聽著他繼續吹。直到一曲終了,我才看著前方扇形的窗,輕輕地問:“你是誰?”

他沒有說話。我便朝牆窗走去,到得窗邊,我又問:“你是誰?”

他仍舊沉默。我站在牆窗前,心跳怦怦加快,望著牆外的如水月色。我一直在等著他,而他的腳步沒有離開的聲響,也一定還在牆側吧。

終於,傳來了他的腳步聲。正是往我所處之處行來……

慢慢地,卻很穩重。我屏住了呼吸,然後看到他出現在了我的麵前。

哦,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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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夜中跟我說了對不起。我說沒有關係。

這一夜,我們的距離迅速地接近了許多。我偷偷打開園門讓他進來,然後和他一同在隱蔽的草地上坐下,賞月,對句吟詩,談天說地。我發現他竟然是一個懂得很多東西的人,比我所知多得多。他的文人風采和淵博學識,莫不讓我佩服得五體投地。然後我得知了……他是舉子。

難怪啊,他懂得這麼多東西。但是身為舉子的他,竟然在做餘安的書童。

“你都是舉人了,為何還要如此委屈自己呢?你應該進京參加科舉才是呀!像你這麼厲害,一定能中第的!”

他便笑了笑:“我自小家貧,到長安要多少銀兩?自然需要掙的。況且科舉三年一次,我不是沒有時間看書,但除了書之外也可以做很多事情。”

我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然後突然想起:“今年不就有科舉考試嗎?”

“是的。”

“那你還能待多久?”我的心不由得緊繃了起來。

他搖了搖頭:“估計再過兩個月,便要進京了。”

聽著他這麼說,我當然知道他是什麼意思。

於是喉嚨突然梗住,眼睛也突然被水霧洇濕。我連忙回過頭去。可其落淚的神情畢竟還是映入了他的眼睛裏,他愣了一愣。

然後啞然失笑:“小姐怎麼了?”

我避開他,匆忙地用手拭淚:“沒……沒什麼。”

“真沒什麼?”他的手關懷地搭上了我的肩,我的全身一顫,卻沒有避開。然後我聽到他笑著說:“小姐,再過一個月我就要離開你了。”我仔細地聽著他的話,他輕輕地歎息了一聲:“此後恐怕就再也見不到小姐您了。”

我怔了怔。心下也開始泛酸,然後我點頭。

他便繼續說:“就讓我們好好地……度過這最後一個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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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不讓何息的傷口留下後遺症,於是我照料他照料得十分仔細。

然而我還是在是否改嫁這一事情上開始猶疑。元珠雖然還年幼,但是已經知道她的父親已經死去。雖然她很喜歡何息,但這並不代表能夠接受何息成為她的父親。而我也並非真的喜歡何息。

他聽了我的考慮很失望,反複試圖說服於我,但我仍舊搖頭。隻是跟他說:“再等我想想罷。”

時間在這樣的考慮中恍惚變得很漫長。他的傷勢痊愈,為了不讓我覺得不便,他搬出了我家小院,在村子的另一頭自蓋的草屋中行醫為生。他跟我說:“我會永遠愛著夫人。為了向夫人證明息的真心,息將留在嶺南。夫人,息永遠等待您的決心。”

他搬出我家小院的那日,我在他的新屋裏幫他收拾了房間。

收拾畢後,回頭看到他,怔了一怔,然後柔和一笑。他說:我會時常來看你的。我笑了笑,點了頭,便作了告別。

離開那間草屋,汪婆婆在外等我,看到我便立即迎了上來。我和汪婆婆一同往前走去。一邊走,她一邊說:“何公子是真心的吧。”

那時已是深秋。不過嶺南的深秋並無那麼多肅殺之意。我和汪婆婆一同慢慢地往家的方向走著,聽著這話愣了愣。然後終於還是說:“不。”我一直記得曾經,那個淒迷的雨夜裏母親對我說過的話:“世間男兒皆是負心薄幸。靈兒,你莫要相信他們的甜言蜜語,唯有娘才是你生命裏的真。”

我想,如果再讓我選擇一次,我不會再選擇和元珪在一起。我不會和他一同……私奔。

雖然這仿佛是一件那麼理所當然的事。無數才子佳人的故事裏,女孩愛上才子都愛得那麼輕易,甚至有那麼多才子都隻是一個秀才,一個在私塾中讀過幾年書的學子而已。而韋元珪卻是舉子,他那麼有學問,離進士翰林也已然那麼近、那麼近……

於是我對他飛蛾撲火的思慕也許是顯得那麼幸運和明智。就連我如今反複想來,從利益的角度講都無法做出不那麼選擇的理由。更何況,我對他的感情是愛情,就算他名落孫山、顧影自憐,我仍然不會因此而嫌棄了他。我會陪著他罷,天荒地老。這也一直是我的理想,和自己愛的男子在一起,地老天荒。

元珪將要向我辭行的那夜,我仍舊偷偷打開小園的門讓他和我一同坐在隱蔽處的花前月下。相對無語,直到他說他該回房休息的時候,我才鼓起勇氣,懷著滿心的傷心與淒楚,抬起頭來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