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笑著跟我說:“靈兒,這是餘姨父,餘姨母。你還記得他們嗎?哪,這是你表哥餘安。”餘姨母放開了我。
我連忙行禮:“餘姨父好,餘姨母好。表哥好。”
同時悄悄地抬眼看那餘安身後的少年。看到他目不斜視地望著前方,不禁又微微笑了笑。
他一點都不像小廝。我想。但是想得到麼?他那時確是舉人了。而他仍喬裝去做書童。並且我這樣死望著元珪,別人也許沒有注意,但是餘安卻注意到了。也許罷,他理所應當地是第一個得知我和元珪戀情的人。
那時我並未想到他們在觀看我的笄禮後會留在姑蘇。但是從他們的對話中,我得知他們即將留下來了。我歡喜得不得了,因為這樣的話,我就能多看看元珪。哪怕那時的我……甚至還沒有和他說過一句話,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但我仍然高興得手足無措。及笄後回姑蘇城,一路上我都偷偷對著鏡子不停地端詳自己的模樣,然後一回到府中便想著換一套最美的衣服以參加晚上的家宴。……我從未想過自己會對一個小廝如此在意。
而當我打扮得清新亮麗地出現在為慶祝我及笄而開擺的夜宴上時,人滿為患的易府大院裏,人人都誇我美。我懷著自己甜蜜的心情裝作不在意,然後悄悄地環顧四周、那些人群,尋找他的身影。
沒有人知道,我這麼做全是為了那個不過隻有一麵之緣的人。
但便是這樣的。我看到了他侍立在餘安的身側。也正是那一天,我終於體驗到了什麼叫做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
我提著裙擺走到屬於我和我姐妹們的那一席,依著她們坐下,卻隻剩下一個背對著他的位子。
我裝作不經意地回頭,偷偷地看他。他站在餘安身邊一動不動的身影。
他不是唯一的,在這桌麵上擺滿山珍海味的宴席上孤零零地站著。但是在那一瞬,我還是感覺到了一種莫名的心疼。自心頭向全身蔓延而開,難以抑製,原本的快樂也在瞬間被澆滅……
我想保護他,想好好地照顧他。
這也許是旁人難以想像的大膽想法。
我想要見他並不難,因為他是表哥餘安的書童。而自靈源寺及笄時的那一刻,餘安答應了父母要在姑蘇留下來,似乎就注定了他留下之後,總將出現在我麵前的命運。
初次見麵是在次日清晨。我推開了窗扇,看著後園子裏淺綠的草坪及草坪中的大石和桃杏。粉色的花瓣在風中簌簌地落下。
我由寶蓬伺候著梳了發髻,然後便有丫鬟笑嘻嘻地走進了屋來,說:小姐,表公子已經在門外等候多時了。您梳妝好了嗎?
我有些措不及防,臉色也變得羞赧。隨著她們一起出了小園。園外,牆邊,桃花繽紛之中,我陡地住了腳步……不止看到了餘安,我還看到了他的書童。
餘安看著我的臉色怔了怔。然後介紹說:“啊,表妹。你也許還不知。這便是我的書童——韋元珪。”
我詫異。但又似在意料之中。然後在元珪的目光之下小心的一笑。他很謙恭地對我行禮,祝芳華永駐。那餘安便和我聊了起來,把元珪晾在了一邊。現在想想才發現,從一開始起,他便很少給我與他談話的機會。
於是我隻能在和餘安的相處中感覺著默不作聲地在一旁隨侍的元珪的存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無法說話,甚至連笑一笑都顯得拘謹。
我的表哥也算得上滿腹才學,風度翩翩,但在他的身邊的元珪似乎也不那麼遜色。有一次我終於止不住好奇,問:“表哥。這書童和你的年紀差不多罷?”
“是啊,他隻比我小兩歲。”
“噢……”我望了望元珪,然後笑道:“從小跟表哥一同長大的麼?那想來學問也不錯罷。”
餘安的表情有些不悅,回頭望了望元珪,他仍舊安靜地站在那裏,像是早明白他的主人並不喜歡他自己來回答這些問題。於是他寧願在我麵前失禮。餘安想了想,便說:“他是剛跟了我的。因為我以前的書童得病去了!父親看他寫了一手好字,又聰明伶俐,於是就把他聘了來。”
“聘?”我詫異。我還以為是買來的呢。
餘安默然。然後我立即來了興致:“那他的字一定很好看了?能讓他在我麵前寫一幅字嗎?”
我喚人拿來了文房四寶,似乎也在喚人擺紙研墨的一瞬看到了他唇角似有若無的微笑。
他站在亭中的石桌上,蘸墨引袖,不疾不徐從容淡定地在白紙上揮毫。秋風入窗裏,羅賬起飄揚。仰頭看明月,寄情千裏光。我聽到表哥兀然的嗬斥:“混蛋!在小姐麵前竟然書此淫詞豔曲!”而我卻無視他的怒氣及元珪故作的慌張,將紙從他的肘下拿了出來,細細端看。
“韋元珪該死!本以為小姐已經及笄,又和公子相處了這麼久。”他笑道:“小姐閉月羞花、婉約優雅,更何況又滿腹才情,公子必然夜夜輾轉反側,以慕小姐芳姿……”
“你還說!這是你能說的嗎?!”他繼續叱罵,但語中已多了笑意。
而我望著手中端麗的楷書,抬起頭來卻冷了所有的心情。望著韋元珪賠罪又賠罪的表情,更感到不悅,立即將楷書擲下。回頭離去。
“我累了,表哥也早些回去休息罷。”
我也不知自己是怎麼了……
我不想再見表哥,日日想盡辦法避著他。然而午餐晚餐還是要在一起用的,於是見麵也迫不得已。但我仍然吃完飯就離開,能不和他說話就不和他說話。
這時,母親已經甚少管我的事了。不過經過和餘安這麼長時間的相處,她似乎對餘安也不是很滿意,曾經跟我說過:“安和他父母可不怎麼相像,人品不好。靈兒,你喜歡他嗎?”
我搖頭。為母親的話而感到欣喜。
那時上門提親的人也很多,母親聽了看上去也很高興,因為這樣而更能放手去挑選自己中意的女婿了吧。
但是不見表哥,我便連感覺元珪的機會都沒有了。
餘安日日來向我道歉,罵元珪胡言亂語,求我不要不理他。
聽著這話我覺得很可笑。如果元珪寫的《子夜四時歌》是胡言亂語,你能不要再糾纏我了嗎?
而我也不想見元珪,不知為什麼,見到他會覺得很難過。但是他竟然還是出現在我的麵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