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如果我不吃呢?”
“若是不吃,夫人又仍舊日日如此勞碌,大概連活十年都難。”
我早已做好了準備,聽著這話倒也不覺得有甚奇怪。隻是很冷漠地笑笑:“是嗎?十年也好,十年就十年吧!”
我舉步又要離開,但是他卻突然衝了過來,很突兀地扳住我的肩讓我轉過身來。我震驚。他的眼,正彌漫著忐忑與濃烈的悲傷……
我防備而充滿敵意地掙開他。
“為什麼?夫人為何如此不珍惜自己的生命?”他的眼中竟然彌漫上了水霧。難過地站在那裏:“夫人連珠兒都不要了嗎?是因為你死去的丈夫嗎?”
我徹底地不悅了。但是看著他這個樣子我又不能就這樣走,於是我深吸了一口氣,用力地放高了音量,提醒他道:
“這和你沒有關係!!”我的生命是我的,你盡可以就這樣離開:“反正我現在還沒有死!”
他難過地揉了揉淚水洇濕的眼:“沒有關係……”
“是的!沒有關係!”我毫不留情地道:“公子自然有你要去的地方,有你要找的人。我就是一個輕視生命不想求生的人,隻想在這世上過完這最後的歲月!你不必管那麼多,沒有必要的!”
“是嗎……”他吸氣,然後望向我:“不,夫人……”他似是用了很大勇氣才能說出這話:“有必要。和息……有關係的。”
我望著他懊惱而不悅地蹙起眉頭。突然之間,不祥的預感也蒙上了心頭。我不想聽他說下麵的話,但是我還沒有想出阻止他說出這話的方法,他便說:“不知如果我這麼說……易夫人您會作何感想。但息就是如此地……”我怔住,心跳也怦怦加快:“如此地愛上了夫人。如果要問您的死活與我有什麼幹係……那麼息可以說,”他望向我,目光有些羞赧但也很難過:
“有幹係,有很大的幹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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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已是初秋。屋外的涼風吹了進來,他低著頭不敢看我的眼,而我望著他把這句話說完,也沒了反應。
半晌,才似有一記悶棍,“轟”地把我打醒。接著,我也低下了頭去。
他似乎猶豫了很久,然後終於努力鼓起勇氣說:“夫人……息自那天你暈到在我的麵前,便發現自己……”他抬了抬眼,然後繼續說:“雖然你隻是一個村裏平凡的女子,但你的形象是那麼美麗而高貴,就像水邊的洛神,又那麼孤單……每次看到你在織機邊織布,息都會覺得分外不忍。——為何上天對你是如此不公平?讓你早早地失去夫婿?而那個……能夠娶你的人,又是多麼地幸福……”
“我……沒有那麼好。”
我婉轉地拒絕他。雖然在拒絕的時候也感覺到了一些被感動的顫抖。胸中也有一線熱流,是我好久沒有感受到的……愛的感覺。
“不,夫人……你有那麼好。”
“我隻是一個普通的村婦。”
“那也是所有村婦中最好的!”
“公子還年輕,你的想法會毀了你。我已非完璧之身,且又是一個孩子的母親。更何況……我現在的病,讓我隨時都可以死去。”我望向他。也許我是太不近人情,但我真的不想再被騙第二次:
“所以公子還是打消了這念頭吧!你不用把青春花在我這個老婆子的身上!”我的唇角微微勾動:“你應該去比我更好的姑娘。”
我便轉身,但他又喚住了我:“不!夫人,息決不會覺得把時間和感情花在你身上不值得。”
我走到門框邊,對這情景感到有些不安。思忖間,汪婆婆從門那一邊衝了進來,興衝衝地對我說:“夫人,您還等什麼?快答應啊!”她笑吟吟地道:“讓何公子當小姐的爹,不是很好的嘛!你還猶豫什麼?!”
我不悅,再次舉步。我不想再被騙第二次,元珠我可以自己帶。而何息不知何時變得那麼敏銳起來,再次高聲對我喊:“夫人!到底要怎麼樣,你才能相信息的心?”
我又沉默了,沒有說話。不止是對他感情的真摯,還因為突然間逼迫過來的改嫁選擇。我一直隻有元珪一個男人,如今突然要走進另一個來,我也覺得措手不及。於是我站在原地發呆。
我有勇氣去接納另一個嗎?卻沒有留意到我身後的何息已經往桌邊迅速地奔去,從繡籃裏揀出了一把剪刀:
“息對夫人之心,夫人既然不信,息就把它剜出來給夫人看吧!”
“啊——何公子!”
我大驚回頭。看著他真的往胸口捅進,連忙奔上前去。然而剪刀已然入體。鮮血汩汩,我扶著他倒下的身體一同倒下,緊抓著的他的手阻止了他再深入,同時,手指顫抖。
他心口的鮮血流淌在指尖上。我睜大眼睛望著那鮮紅,那是因為愛而流淌出的血。竟然……於是我幾乎忘了讓汪婆婆趕快去叫大夫。還是汪婆婆反映得快,立即大叫著奔出去:“胡大夫!胡大夫——!”
我著急地回過頭去:“息!”我想看看他還好不好。
然後看見他眼中泛著晶瑩的輝光,顫抖著,也笑著問:
“現在……夫人相信息的心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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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似乎真的相信了……
雖然這樣的情景並非第一次。曾經,我的表哥餘安也做過。那時,元珪還是他的書童。
要不是因為餘安為了我的笄禮自餘杭來到姑蘇,我和元珪不會遇見。而表哥來姑蘇的理由除卻觀看我的笄禮之外,也便是為了娶我而作準備的。
那日,及笄之後,我在大殿內隨著父親和母親給圍觀的長輩們請安行禮,一個又一個。
而初見麵的元珪則一直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雖然目光也一直跟隨著我。
我低著頭覺得麵紅耳赤,慢慢地感覺到隨著父母的引導,越來越接近他,心跳也隨著怦怦加快。但是我仍然隨著父親的腳步在離他越來越近之中。
那時父親正打算把我引向一個正和別人談話的威嚴的男子和雍容的女子身邊。因為我們來了,他們都回過頭。那女子的左手邊是另一個衣著同樣華貴的少年,就是餘安。那女子是母親的二姐,此刻見我母親來了立刻活躍起來,一邊說笑著,一邊也立刻便把我牽了過去,說是要仔細瞧瞧。
而這些對我都不重要……
那女子身邊的華貴少年的身後側站著的人,便是他,看到我過來,似乎不自覺地退了兩步。我不由自主地望向他,目光隻在元珪的身上。甚至連表哥餘安都沒有注意到。